哀江南+番外(74)

作者:虚海 阅读记录

藤大纳言怔忪了一会儿,问道,“后来呢?”

“还要问吗?”头弁说道这里也笑了。

“他出家后,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说,‘我与您不同,家里父母年事已高,这样子出去受戒,恐怕没有回家的可能了。要去看父母一眼吧。’他见我十分难过,只好说,‘那么快去快回。’ ”

原本在搓捻的手指,不慎滑了一下,指甲刮进肉里,藤大纳言疼得将牙齿咬紧了,“都是哥哥安排的吗?”

头弁看着自己,尽管没有说话,却比任何口头上的回答都要明晰。

不久后有一个晚上,零星下着小雨。茫茫雨水之中,有个戴着斗笠的人像老鼠一样蹿进了殿上。老鼠模样的人禀告藤大纳言,九条殿大臣有秘密的事要与他商议。因此打开没有随赠品却打结的书简,但见浓墨写着,不论以何等方式掩人耳目,请悄悄地到九条殿来,不要给别人知道。

藤大纳言双手颤抖不止,“他……还说了什么话?”

“您慢慢地考虑吧。”

“只是这样?”

“决定在您呀。”分不清是信使敷衍之词还是叔叔的原话,折乌帽子上还有肮脏的水渍,很快沿着发梢,在地板上砸出无数的小坑。

“可真坏啊。”

那使者离开之后,在房间里留下一条水的小路。

残月挂在天边,藤大纳言骑马出门,连随从也只带了那个最亲近的若君。二人潜行在潮湿的夜里,很快来到南京极的九条殿。若君进去通报不过一会儿,大门敞开,跳蚤似的侍从钻到街上,把藤大纳言的马赶进围墙里。

直面东门的中门廊上,叔叔正立在那里对他招呼,“胆子还真大啊,没遇到强盗么?”

“要真的遇上的话,带的许多人手也不一定派得上用场吧?”

“哈哈,有这么的窝囊吗?”

“对于您或许也不一定吧。可是在我家啊,光是见到杀鱼,就要跑掉许多人了。”其实这个叔叔平日里,面也没见过几次。可今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水到渠成地谈着话,二人的语气神色都很自然。

“那就有意思了,杀鱼的都有谁啊?那就只好把他们带上了。”

藤大纳言把刀解下来,“哐当”扔在地上说,“我啊。”

这威风凛凛的样子模仿得尚且还算合格吧?其实早就想那么说一次试试看了。叔叔脸上原本还要威风的笑消失了一半。

“进来坐吧。”

两个人一起坐进内室的榻榻米上,三两张绘着不知是哪里海景的屏风上,题着“难波津花开”的古歌[5],倒是很风雅的。可叔叔不知道,假名卖弄风雅的东西,好比半文不白的蹩脚文章,或是看似很有意趣却犯孤平的汉诗,都是如同东施效颦的不得要领。

“喝茶吧?”

“茶?”

这样说着,喊来一个穿着十分古典的女人,拿着一样像喇叭花那样蓬起来的东西,或者说更像是紫果?似乎在以前也见到过,是叫茶筅吗?那女人手上如同癫痫一般,一直在一个圆口的瓷器里来回地搅拌,总之是有些吵了。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人一个碗,将那满是泡沫的茶汁倒了进去。说是茶的话,其实也太浑浊了。叔叔呷一口后,看着自己,自己也只好抿了一点。

“怎么样?”

“不怎么样。”

“这很珍贵的!哎。”

茶酒一类的所谓珍品,自己从来不怎么喜欢,其实倒不如拿出些蜂蜜兑点水来解馋。

“不好喝。”自己实话实话。

叔叔沉默了一会儿,说,“来说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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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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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古今和歌集》假名序,上海译文出版社译本

第19章 (十九)

“你也知道, 我一个儿子都没有吧?”叔叔其实是父辈兄弟里面,面容比较漂亮的一个。可他脸上浮现出哀愁时,父亲的样子又复苏在眼前。“这不是很可怜的事吗?有一个也好啊, 可是一个也没有。”

自己沉默着,叔叔就会擅自说下去。可这一会儿, 谁都没有说话,不知不觉的,将那种味道古怪的东西全喝完了。食案上,叔叔的碗里还有一大半的茶汤, 自己的碗底, 只留着一层薄薄的泡沫。

“所以?”玩着手指的时候,胆子不知不觉会变得很大。

“所以啊……”

“是?”

“来当我的儿子,怎么样?”

以前也没想过诚心说的话,原来这样风趣幽默。兴许是自己的脸上起先就带着微微的笑意。叔叔说完,露出一口黑得锃亮的牙齿,随即两个人笑起来。房间里一时为两人的笑声所充盈, 自己的眼泪好像也流出来了。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哎呀哎呀,不要寻我开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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