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421)

那个父亲说话时望着女儿。

“——可爸爸从那一刻就爱你。”

女儿哭得像是要断气。她觉得自己的心碎了,却又被一片片地拼合起来,像陶瓷回到桌上,飞鹰回巢,时间留下的伤疤淡去,变成一个簇簇新的春天。

“我——我过去总觉得,”沈昼叶哭着道:“从我小时候起你就对我寄予了厚望,认为我以后注定不凡,可是十年后的我现在泯然众人,没有一条是按照你所想的路走的,如果你看到现在的我一定会……”

“可爸爸爱你,”沈青慈在广袤星空下酸涩地说:“从不是因为你与生俱来的天分。”

沈昼叶哭得鼻尖通红,含着泪抬头望向父亲。

“——是因为爸爸从护士手里接过你时你睁开了眼睛。”他忽然道。

那个父亲按了下自己的胸口,沙哑道:“是因为你在学说话时一直吐泡泡,你骑自行车摔倒在街口;你人生第一次去上学的时候害怕得往爸爸身后躲,是因为你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小男生和爸爸斗嘴……是因为你在父亲节给我剪了很难看的康乃馨。”

沈昼叶望着他,眼泪不住地向外滚落。

“天分,厚望,”她爸爸心酸地说,“和它们又有何干?”

——我爱你并非因为你的天赋,也并非因为你与生俱来的潜力。我爱你是因为你存在的每一瞬,我的女儿。

-

沈昼叶哭得口唇鲜红:“——那——那你——”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

不是因为对我失望么?不是因为再也看不下去了么?

是什么让你挣脱了因果的束缚,将我卷进这样的故事里?

沈昼夜浑身颤栗,却又温暖得像是沐浴在四月的阳光中,陈啸之紧紧抱住了她,感觉她像溺水的鸢尾花。

“你为什么……”沈昼叶哭着道:“会来我面前?”

她爸爸说:“因为爸爸永远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

沈昼叶含泪,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我记得你对每个问题究根问底,问问题时眼里的光熠熠生辉,仿佛那才是你的生长的养分。”沈青慈如水道:“我记得你趴在我的腿上讲你对世界的理解,好像那是你的积木。”

他说:“爸爸见过的天才多了,但你是唯一一个我会用‘通透’去形容的小孩。”

沈昼叶眼眶通红,瞳仁却清澈,死死映着父亲和他身后的星空。

“所有诗人写诗时都该看过你的眼睛,这世上再不会有比它更纯粹的事物。”

“你眼里有热爱最本源的模样——在生你之前,爸爸没在别处见过,生了你之后也没见过能像你一样的人。你的热爱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我有时甚至以为你是为此而生的。”他道。

“——叶叶,你是为了探索世界而降生的孩子。”

温柔的风穿过沈昼叶的身体。

她哭得太厉害了,连鼻子都水泄不通,但在刻骨的痛苦之中,一轮簇新的朝阳脱骨而出。

“你所真正热爱的是什么,你为之痛苦的是什么,”她父亲道,“每一个见过你幼时的样子的人都能看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开口叫了他避讳了许久的青年的名字:

“——对么,啸之?”

陈啸之眼眶赤红,被叫了后迭然一愣。

“你见过她五岁的、十五岁的模样,”沈青慈道:“——是什么让长大的她这么痛苦,她不该过着这样的生活,她应该是某种……”

沈青慈停顿了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陈啸之声音沙哑,替他说道:

“……应该是更一往直前的、明天的、死不旋踵的——她是更锐利的、将要扎破黎明的□□和光。”

沈青慈平静的目光望向陈啸之。

“——对。”

父亲对握着他女儿的手的青年说。

而和第一次不同,这次父亲没有从中作梗,只是深深地望着两个孩子紧握的手。

“可爸爸能做到的不过是帮你搭线,”那个父亲说,“啸之用尽了浑身解数,能做到的也不过就是为你挡下风雨。”

“……这是你一人的战争,是你和理想乃至世界搏斗的过程。在你所处的那片战场上,外人永远无从插手。”

沈昼叶望着他们,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继续哭出来。

“——而你一个人打赢了那场仗。”他说。

女孩子泪水吧嗒滚了下去。

“昼叶,是你取回了自己的宝物。”

沈青慈缓缓道,“你的理想和每个理念,少年嚣张跋扈的白日梦境,刺破世界的野心——人离了梦不能生存。这所有,自始至终都是你的自救。”

——「自救。」

在名为自我的战场中,唯有自己能将自身拖出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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