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什么都有(423)

“是。我发现了。”陈啸之低声道。

他年轻气盛,沿着世界走了漫长的一遭,他五岁那年的迎春花却永恒地拴在他腕上。

沈青慈望着这个后生,沉默了许久,终于说:“而爱也分很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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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爱可能只是短暂的欣喜,也可能只是片刻的激情;可能是清晨草叶上的朝露,太阳出来它就会消散无踪;也可能是春末的一朵花,会在某一刻坠落进夏夜长河,消失在季节轮转、岁月消磨之中。”

沈昼叶的父亲说完微一顿。

面前跪着抱他女儿的的年轻人自幼也算得半个少爷,父母爱他如珠宝,天性聪慧而懂收放又生得英俊,本是个万物唾手可得、整个世界近在他的眼前的青年人。

可这青年身上有四条刀疤缝针若干,那伤口流出的血曾在一个下午染红了女孩书包里的千纸鹤;长大后的他连夜横跨北半球,踏过满地海啸过后的疮痍,他语言不通地、目眦欲裂地找着人,连走路的模样都是在自毁的边缘徘徊。

中年人不忍地闭了下眼睛。

“——而你将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他说。

“甚至于说,是视为自己的生命的。”

陈啸之被击中软肋,颤抖不止,抱着那个梨花一样的女孩儿,垂着头不肯作声。

于是沈昼叶以自己的额头依赖地磨蹭他,犹如一只小猫认准了她的饲主。

那是他们绵延了二十年的、永恒温暖的春。

“而你们有着相近的志向,”她的父亲说话时有些酸涩地道,“和其他人不同,你们自幼生活在同一个步调里,向往着同一个将来,十多年来做着同一个梦。”

他说话时,星辰穿过人间山川。

陈啸之抱着沈昼叶,忽而抬头问道:“叔叔,这也是梦吗?”

沈青慈没料到他突然抓住了这一点,探究地看了他三秒。

然后这男人笑了下,狡黠道:“——你猜。”

“……”

陈啸之听出弦外之音,便不再言语。

于茫茫灿灿宇宙中,那个父亲又说:

“‘一生’是个沉重的词。”

“它不仅需要爱,更需要互相成全——我见过有人爱她,却希望她能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也见过有人爱她,却更爱她的聪明才智。”

陈啸之仰头看着他。

父亲道:“有人不懂叶叶为什么不去当老师,她竞赛背景雄厚,第一学历无可挑剔,少不了中学想重金挖她去当招牌;也有人认为她在大学念书的岁月是蹉跎了的——脑子这么聪明这么快,愿意的话连去vegas抽扑克都能把赌场抽破产,做什么发不了财?干什么非要在学校里念一个穷得掉渣的专业?”

陈啸之喉咙里生疼,像是一把刀或一块石头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自己初中时每天早上都给她抄一节聂鲁达:蓝色花穗与原野中黢黑骏马,黑醋栗与一篮篮野生的吻。孩子们在夜里窃取一根开花的树枝。他忍着思念在纸上写着‘我在这里爱你,而地平线陡然地隐藏你’。

他为她抄下叶芝。黑色钢笔抄诗人隐匿在群星中的脸,篝火旁岁月的宁静;又抄下博尔赫斯,写下‘天堂应是图书馆的模样’,写世界会变而我始终如一,又写——‘我该用什么留住你’。

我用什么留住你?沈昼叶。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外的月亮。

我给你你出生多年前、我在一个傍晚看到的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十五岁的陈啸之抄写时是一贯的不言语,可他的阿十却非常喜欢。于是陈啸之静默无声地,给她抄下一行行的诗歌,每天不声不响地递给她。

“……有人希望她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沈青慈说。

——可‘沈昼叶’是个怎样的存在?陈啸之心中问。

于是一个声音坚定地给出答案:她是朦胧的,是轻如云雾的,是理想的;可同时又是坚不可摧的,是不可撼动的,是如山海到来之际的磐石的。

陈少爷平素就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连爱意都得靠他人的字句表达出来。

——然而他正把他毕生的黄玫瑰与黑醋栗,尽数堆砌在女孩足下。

沈青慈说:“……有人要她不再读诗。”

然而她是一个男孩一生的诗歌。

那女孩抬起头望着陈啸之,以嘴型示意他‘我爸说得对’。

陈啸之眼眶泛起红丝,不肯看她,以手掌将她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的脑瓜儿用力压进自己怀里。

好讨厌的小孩,他发着抖想,讨厌鬼。

而后沈青慈停顿了下,道,“你会捡起她碰掉的诗集。”

那一下,陈啸之心脏都被击碎了,现出里面鲜红脆弱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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