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请小心轻放+番外(62)

作者:小央 阅读记录

江散全抬起袖子要擦眼泪,却觉得手霍然沉了一下。托托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江散全低头,看到双腿残缺的女子递上来一尘不染的帕子。

那帕子白净,令人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双手沾着鲜血、两眼阴狠漆黑的少年。

好像谁都不能接近他,好像谁都不能温暖他。好像谁也无法再使他完整。

托托把帕子递到江散全苍老的手里。她的声音低低的,垂着真切的悲哀。“不要哭,”她说,“江公公,不要难过。”

江散全抬手想摸摸她的头,顾及礼数,又唯有止住了。他说:“好孩子。回去吧。”

回去住的地方,小斋子已经带着人将物件都清理过了。住的屋子与三三斋自然比不得,但终究是皇宫里,自然也不差。

托托洗漱过后便歇下了。

那一夜铁马冰河忽如晚风吹入梦,她梦到自己执枪策马奔腾,放声大笑,肆意快活。

身后抛来一把绘着藻荇的长弓,她接过,几乎没有停留地拉弓射箭。模糊的视野清晰起来,她看到自己箭头对准的是鼠灰色袍子在风中飞腾的男子。

托托霎时从梦中惊醒。撑着床起身,听得见忒邻在前边平稳而令人心安的鼾声。

外头有灯火如流星般闪过,忽然淌入窗子,转瞬又溜出去了。托托翻了个身,她靠近床头的窗子往外一看。是纪直回来了。

她看到尖子在与旁人交代什么,北房亮了一阵子灯,渐渐地也暗下去。

这是托托头一遭歇在宫里,她也知道,这经历是寻常人都体会不到的。

但她还是不得不抱怨一句,到了夜‌,宫里上头便有乌鸦横行。寻常人听来只不过鸟叫,在托托听来,却是一声又一声的泣诉。

它们哭,又只说一句话:“可怜啊,真可怜——”

托托摸索着下床。她不敢点灯,怕惊醒沉睡的忒邻。就这么在黑暗中给自己套上假肢,也不知道胡乱扣错了搭扣没有。

拄着拐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踏过忒邻时,托托做了个鬼脸,心想这丫头也未免太没警戒心。

驻守在纪直房前的,明里暗里有不少人。只是瞧见是托托,都有些犹豫了。尖子留在门口,托托低声用口型问:“他睡了没有?”

尖子难办,只能先点头答:“睡下了。”

“我进去同他说句话。”托托说着就要推门。

“要不要奴才替您通报一声?”尖子连忙问着,却拦不住她步子快,先一步进去了。

他心里一慌,担心被怪罪,但是拦着好似也不妥当,只能甩给其他影卫脸色道:“看什么看?该干嘛都给我干嘛去。”

屋子里也是一盏灯都没有,托托进去了。到处一片漆黑。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夜色,看得清周遭粗浅却不失齐整的摆设。墙壁上悬着她看不明白的汉字草书,桌上有西洋的钟表与鹿子百合。

每一步都踏着地面上的羊绒织皮,托托动作又轻,因而并没有什么声响。

她缓慢地往前搭了拐杖,再撑着身子朝前走。踩上地坪时,她就停了下来。

床里头是暗的,这时候也看不分明了。托托收了脚步,渐渐地俯身下去。她跪坐在床边,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仰头看那里边阴沉沉的一片影子。

托托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叹了气之后便想起身,然而,他就是这时候说话的。

在乌黑一片的阴霾中传出纪直干涩的嗓音。他说:“怎么了?”

这时候,月骤然偏了身子。一道清朗的月光静悄悄地飘进来,落在托托雪白的面颊上。她的睫毛仿佛沾着洁白的雪,小心翼翼地颤动着。

纪直的声音很轻,像是担心惊扰谁的清梦。

是谁的梦?托托想,此情此景,恐怕是她的美梦吧。

她摇摇头,手却鬼使神差地探上他的床榻。

托托一声不响,手指游刃有余地搭上他的腰带。一只冰冷的手顿时覆住了她,纪直语气里没有怒气,只是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很痛吗?”托托说,“切掉那东西很痛吧。”

他一时语噎,大抵从未有过人这么郑重其事地问他这回事。思量了半晌,纪直才说:“忘了。”

“真的?”托托问。水银似的月光闪闪发亮,明亮的杏眼蒙着雾气。

“嗯。”纪直已经支着身子起来,他问,“坐在地上凉么?”

托托摇了摇头,又听到纪直说:“那你呢,被人折了腿疼不疼?”

她撑着床沿爬到上边去,纪直伸手把她圈进臂弯。托托说谎了,她身上是冰凉的。

纪直抱着她,这时候他也惊讶于自己居然不在乎脏不脏。

托托侧着身子,义肢垂在床边,她忽然抬手去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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