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谓不重视，除去早早就准备好亦然参谋的几件礼品，他早从大半个星期前就开始研究穿什么衣服、同传统的中国老人如何沟通、春节期间行程如何安排、等等等等。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一切都应在他所预想的方向上、为开年的求婚做好铺垫。

然而他的工作，总是送他些特殊情况——

大年初三这天早晨，洛凡正在澳洲的家里最后检查着礼物和行李，又将昨晚去采购的营养品、鸸鹋油什么的悉数打包装好。原计划是初四飞出去在上海住一晚，然后初五一大早去女朋友家拜年。就在他将最后一件行李合上、跪在上面艰难拉上了行李箱拉链之时，他另一个项目组上的印度 MD（作者注：Managing Director，翻译成董事总经理，基本可以理解成每个组和每个项目组上最大的领导，但是他们上层还有更高级的 MD）给他打来了电话：“洛凡，我知道现在是中国年，但有个事我真的需要你帮忙救个火。”

洛凡沉默了，他知道这个时候，一个人先用“我知道现在是中国年”开场，又口口声声“真的需要救火”，不可能有好事，但他也绝对不想、也不会答应下来。便只能选择沉默，用沉默来静候别人说些什么。

就听他接着说：“你知道我们本来周四在纽约是有一个招股书撰写大会的，原本是安排项目上的 Felix（项目上另一位外籍 VP）去纽约现场参加，但刚刚接到他家人的电话，他今天滑雪时出了意外、肋骨骨折，现在住在日本当地的医院里也无法做任何飞行。我理解中国年是对中国人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日，但我听说周四已经基本上度过了最重要的几天，而且考虑倒还有时差，你也可以考虑周四当天起飞，直接去开会，这样也赶得上。”

他考虑得倒是十分周全，虽说 Felix 一直是这个项目上的主力，但洛凡也算是全程参与、对项目的来龙去脉足够熟悉。倘若不考虑到女朋友的这一层，初五去美国开个招股书撰写大会本来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障碍。特别洛凡全家移民澳洲多年，没有什么亲戚要走动。

但是女朋友的事，现在真可是大过天的。

见他没有回复，MD 倒是通情达理的问了句：“你是，有什么困难么？”

他思考半刻，终于还是直接说了，只是这些话用英文说起来，丝毫不足以表达出来这件事背后的文化含义：“我本来是安排好要回大陆给我女朋友的父母拜年的，这是我第一次拜访他们，对我来说很重要。”

对方却觉得宛如舒了一口气一般：“哦，就是这样么？我可以跟你的领导请示，这之后再给你补放假，你看是不是可以跟他们商量一下改一个时间呢？”

洛凡拿出手机一看，如果提前到初四（周三）去拜年，且不说他们是不是早有安排，自己这边的行程，怕是排不过来，如果推后，那边开完会已经是北京时间周六，飞回来已经周日了，各处都已经开始上班，黄花菜都凉了。可是要怎么说给他理解呢？

洛凡试图进一步解释，却被对方错误地理解成了他不想影响自己的假期安排，他最后说：“你是项目上唯二的 VP，也是除了 Felix 以外最了解情况的人，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才来找到你。就算这个时间点上我临时抓一个人上来，他也无法帮我去牵头一个撰写大会。我希望你能配合项目、适当调整一下自己的安排。我这就给洪磊打电话，跟他说一下事后给你补几天休假。”

丝毫没有再给他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洛凡立刻拿起手机给女朋友发了短信询问是否可以改期到明天拜年，却听闻对方正出发去千岛湖与亲戚们会和的路上，要明晚才回到家、迎接他的到来。他只得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老洪身上，而老洪的电话却一直占线——

半小时后，老洪的电话如期而至，开门见山：“洛凡啊，我们刚用了半小时讨论你们这个美股 IPO 的招股书撰写大会的事。我听说你是要去见女朋友的父母是吧？第一次见？”

洛凡无奈地嗯了一声，看来还是中国人懂，连问问题的方式都特别内行。

老洪叹了口气：“说实话给未来老丈人丈母娘拜年这个事儿吧、还是第一次，我真不好意思劝你一定要去纽约。但我也跟你说说这个实际情况吧：确实，那个 VP 的情况很突然，你俩又是上面唯二两个了解情况的 Officer（作者注：VP 以上，统称为 Officer，可以简单的理解为高级员工），如果只是个普通的会，我可以尽量给他随便安排个人，但招股书撰写大会这事儿，你知道不是我随便拉个人，就能坐在那和其他银行打架的。刚刚所以那个电话打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所有的方法都讨论过了，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要不你仔细考虑一下？我想你要是回他说不去纽约，他也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扯到 Elizabeth 那，到时候就真吃不了兜着走，很有可能你人还是得去，内部风评还受到影响。至于补假不补假，这些事情都好说、好办。”老洪见洛凡不说话，又顿了顿才接着说：“哎，我也不劝你了，你考虑一下，到时候直接回他那个抄所有人的邮件就好了。如果你决定不去，回之前也提前给我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