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坐稳了，两匹骏马蹄子都奔出来残影，像阵风穿林追鹿。

韩珺的马绕了近道，两腿夹着马背开始拉弓搭弦。赵舜差了韩珺几个马身的距离，却把缰绳往我手里一送，“靠你了，可得帮我拉住。”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抽箭上弓两脚踩在了马背上，我好像懂了他的意思，手里缰绳往后拼命一勒，学着韩珺两腿仅仅夹住马背，使劲稳着上半身。红鬃骏马前蹄腾空高高跃起，赵舜就站在马背上，两手拉满了弓，故事里射九日的后裔好像有了模样。

那日赵舜赢了鹿，分了我一只鹿腿，还夸了我，说我有侠女风范。我笑笑，心里的小人活蹦乱跳，那是我觉得赵舜说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他后来也没同我再好好说话。后来韩珺随他的父亲出征边疆，全城的人都去相送。我坐在高阁上，望见浩浩汤汤的军队，像黑色的浪潮一样涌出城门。望见城楼上赵舜的那一抹明黄色，那抹颜色望着城关，望着将来他的天下。

那段时间，很少听到捷报，只有上京四起的传言，说韩帅要谋反。我爹在殿前日日上奏，老皇帝气得咳了血。赵舜那怎么样，我不得而知。

我想着韩家那三个孩子，养出那样的儿女，父亲也定不会的那样的人吧。我倒是盼着韩珺回来，那个红衣的小姑娘，算是我在上京岁月里唯一的羡慕了。

冬至时行军，夏至时方归。可归来的只有一展破旗，一支残兵，韩家父子四人只有一个小女儿守着帅旗归来了。边疆的国土守住了，韩帅和韩钟的尸体却寻不回来。韩珺从烈阳里跌落黄沙，陪她回来的只有一匹白马，一具哥哥断了臂的尸体。赵舜抱着她，沉着眸，久久不语。

朝上少了个韩帅，我却没见父亲有多开心。老皇帝日日咳血，日子一天比一天少。在他咽气之前，下了最后一道圣旨，太子赵舜继承帝位，丞相家独女高应翡，册为皇后。圣旨下来时韩珺还在养伤，赵舜如果不是满心照顾着韩珺，一定提着剑来杀我了。所有人都知道赵舜不愿娶我，可没有人来问问我愿不愿意嫁他。

凤冠霞帔送到了我的高阁上，那冠上缀满了金玉珍珠，压得我抬不起头来。一身凤袍摆长一丈，一层一层裹得我喘不过气来。

册礼前一日我听父亲的话去了韩府，瞧见了坐在池塘旁喂鲤的韩珺，她发着楞，碟盘里的鱼食光了也不知道。

我把父亲给我的稿子又在心里顺了顺，挑尖了嗓子上去道：“呦~韩珺还有兴致在这里喂鱼呢？”

韩珺被我一惊，转过身来看我，眼中仍是无神。

今日我的眼尾特意抹上了层红脂，笑起来嚣张又刻薄。“你回京半年，从沙场上带回来的伤也好了差不多了吧。”

韩珺不解我的语气，将将应道：“劳你费心，大伤小伤痊愈得差不多了。”

“女儿家呀，就要多照看些自己的身子，这经年累月沙场兵戈践踏下来，身上定累了不伤伤痕吧。”我说着，声音差点劈了，左手抚上了自己的右臂，“你或许不知道，自古宫中的规矩，身带疤者，无论谁家的女儿，都不得选秀入宫。不过皇上朱字黄帛封了我做皇后，一条疤，也算是你给我的个纪念了。”我咯咯地笑，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惹得她瞳孔一颤。

她被锁在府里连门外声都闻不到，赵舜没有告诉她。我被韩珺一把扯住了衣领，她混沌的眼里充满了血丝，嘴唇也颤抖着。

白马红衣的小姑娘也会变成这样啊，我瞧着韩珺，面上仍是作着笑，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吐着腹稿，“明日起，你就要称我，皇后娘娘了。”

那日我挨了韩珺一个巴掌，第二日顶着红印嫁给了赵舜。出嫁前父亲替我敷着脸，他老目浑浊，与我说了近一个时辰。“入了宫，做了皇后，就得铁石心肠。今日挨这一个巴掌，明日就少受许多苦。今后孰利孰弊，得由你自己去判断，父亲只能教你到这。”他身上还带着酒气，我也想喝酒了，可我只能喝和赵舜的合卺酒了。

我的丞相爹，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可真谓是老谋深算。我头顶千金身缠万贯与赵舜在殿前对着天地行礼时，韩珺一身红衣白马踏雪，借着未卸的将军令持剑闯到了殿上。火红的姑娘斩断了烛台，倾翻了火盆，一剑杀到了玉墀下，做了我想做的事。

她被数把长戟截住了颈，披散着长发，一身红衣跪在在雪地里，比我的嫁衣还红得夺目。她眼里含着泪大声诘问赵舜，是否要诛她九族，可她已经是孤身一人。

当晚我没有喝上和赵舜的合卺酒，我知道赵舜不会来，卸下头上身上的重担一个人摆了个大字躺在床上，却盯着绘金的喜烛燃到了天亮。我羡慕赵舜，他有酒喝，我只能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