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56)

虞重锐放下麻布看了看我,没有说话。我明白他在想什么,我们都想到了同一个人——樊增。

樊增凶险不法,朱二死在他家里,他当然最有嫌疑。

“死者姓朱,邻村六里庄人,排行第二,本村已故樊大郎之外甥。朱二无正业,与屋主樊增相狎昵,称兄道弟。樊增原为彭国公府庖丁,”说到这里晏少卿抬起眼皮乜了我一眼,“上月因徇私贪赃被公府解雇,至今亦无业。两人皆家贫无田产,但据村民反应,这段时日二人天天厮混挥霍,花天酒地,似乎囊中颇丰。”

“昨日傍晚有人目睹二人争执厮打,樊增怒斥朱二:‘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真该把你这心肝掏出来看看是不是黑的!’樊增家与其他村民房舍相距较远,所以夜间也没有人听到动静。一直到今日中午,朱二的舅母见他迟迟不归,来樊增家寻找,众人破开屋门,正撞见朱二被人开膛破肚,血流遍地,其心握于樊增手中。”

“所以是众目睽睽、铁证如山。”虞重锐道,“嫌犯如何辩解?”

晏少卿道:“嫌犯樊增称昨夜朱二与他饮酒言和,夜里自己睡得很沉,什么都不知道,直到被撞门声惊醒,才知朱二已经死了,凶手还把死者的心挖出来放在他手里,栽赃陷害。”

他接着说:“常人一觉醒来看到自己手里握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心,岂不吓得魂飞魄散?但村民说破门而入时,樊增正举着人心,神态镇定寻常,继而在隔壁房间发现了朱二的尸首。这亦是樊增杀人之佐证。”

我觉得他的推论太武断了。樊增是个厨子,善于庖丁屠宰,拿猪心当人心吓唬别人也不是一回两回,还曾夸口说自己亲眼见过死人剖心。他心思凶狠、胆大包天,若睡得迷迷糊糊醒来看到自己手里有颗不知是人还是牲畜的内脏,没有同常人一般被吓到,似乎也不能证明什么?

我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虞重锐和晏少卿议论,没有吭声。樊增那么坏,我好像不应该这种时候还帮他说话?

晏少卿概述了一遍案情,虞重锐听完问:“嫌犯昨晚喝的酒,验过了吗?”

晏少卿回答:“下了蒙汗药,在嫌犯家里搜到了剩余的药粉,但尸体胃里并没有,所以很有可能是朱二下的。”

“听上去像是二人互害。”

“对。朱二舅母交代,朱二帮樊增变卖宅地,吃了买家回扣压价,还被樊增知道了,二人因此争吵动手。但朱二这么做是因为先前两人不知从哪里捞得一笔横财,樊增独吞没有分给朱二,朱二认为只是拿回自己该得的。所以推测案情可能是:两人钱财分配不均、因利生隙,朱二体弱力不及樊增,便在酒里下药假意求和,但未及时脱身,樊增醒来后大怒,将朱二虐杀剖心。”

我想起樊增曾经说要用蒙汗药把我麻晕塞在箱子里,偷偷运到外地去卖与青楼,现在这蒙汗药反而被他们俩黑吃黑窝里斗喂了樊增自己,朱二也横死当场,不知这算不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虞重锐听完想了想,说:“去屋里看看。”

我跟着他俩绕过停尸的篷布走进堂屋,两名虎背熊腰的大理寺皂吏用铁索锁了樊增,迫他跪在地下。他看到我和虞重锐与晏少卿一同进来,目露惊骇,继而颓丧地垂下头去。

晏少卿带虞重锐去看里间的案发现场,正是樊增安排我住的那间他母亲的卧房。虞重锐走到门口往里一望,回头拦住我说:“你别进去了,在外头候着吧。”

光是站在门口,就已看到屋内地下零零散散不少血迹。朱二被人开膛取心,身上遍布伤口,屋里想必就如屠宰场一般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其实,这里已经比澜园的水榭好多了。

想到姑姑的死,悲伤和茫然又齐齐涌上心头,交织成沉甸甸的一团压在我心口,挥散不去。我有许许多多的哀痛、迷惘和疑惑,找不到人倾诉,亦无处寻找答案。

朱二是夜里或者早上才死的,过了大半日,地上的血迹早已干透了,凝在夯实的泥地上,几乎与深暗的泥土混为一色。姑姑的血却不是这样的,哪怕过了四五天,依然有如鲜红的烈焰,不肯暗淡熄灭。

她是中毒,还是生病了?到底是多让人痛苦不堪的毒剂或病症,会让性情那么坚韧的姑姑都熬不下去,选择用刀匕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想到她受了那么多苦,我的心也跟着揪成一团,好像那些苦痛折磨也都曾切切实实地降临在我身上。

我还是不信姑姑会自戕。晏少卿的结论也不一定是对的,他说樊增杀人的那些理由,我看他就推测得不准。

我瞥了一眼被皂吏押在堂屋一角的樊增,他也正用眼角悄悄瞥向这边窥探晏少卿和虞重锐的动静,被皂吏按头呵斥:“低头!老实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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