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87)

我不知道娘亲的闺名,牌位和族谱上只有冷冰冰的“冉氏”二字。不过“辛久”这两个字,我曾经见过的。

那是爹爹留下的一把二尺短剑,剑身上刻着小篆“辛久”,我以为那是剑的名字。八岁时我从爹爹的遗物里翻出这把剑,它仍旧亮闪闪的,长短正适合我玩耍。我随身带着它,进宫时却被守卫拦下,说不许带利刃兵器入禁中,要没收我的小剑。

我赖在宫门口撒泼大哭,引得姑姑亲自前来才把我领走。她将那把剑收在匣子里,告诉我说这是爹爹留下很重要的遗物,要好生保管,而且那剑确实是能伤人的,小孩子不可以玩。现在那剑匣还摆在我书斋的博古架上呢。

原来“辛久”不是剑名,而是娘亲的名字;那把剑,也是爹娘共同留给我的纪念。

冉辛久,这个名字很特别。我看着阿婆头上的绣花头巾,似乎有些明白了。

“辛久是个难得的美人呢,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阿婆浑浊老迈的眼睛在我脸上逡巡,眼神忽然明亮,“那你是不是也认得微澜?她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我姑姑,”我的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吐字艰难,“她们都已不在世了。”

阿婆眼里的星芒顿时黯淡下去,但旋即又释然笑道:“微澜是你的姑姑,那就是说她找到了家人,而辛久嫁给了微澜的兄弟,也好,也好。小姑娘,你姓什么?是京城人氏吗?”

我觉得不应该对她隐瞒,直言道:“我姓贺,祖籍苏州,二十年前举家搬迁到洛阳来的。”

“姓贺,苏州……”阿婆喃喃道,“微澜的生父,果然是汉人啊。”

我恳求道:“婆婆,您认识我娘和我姑姑,给我讲讲她们的事吧。”

“我上次见她们,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有二十多年了吧?两人都还是小丫头呢,比你还要小一些。”

阿婆拍拍我的手,她的掌心和手背满是沟壑,粗糙但温暖。

“微澜的阿娘依金,是我同辈妹子,我对她更熟悉一点。依金很有天分,十几岁时,养蛊制药就已经比我们这些大人都做得好了。她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总能采到别人找不到的稀奇药草,养出别人没见过、养不活的蛊虫,我可真羡慕她。

“依金长到十九岁还没有谈亲事,寨子里的小伙她都看不上。有一回她下山去城里卖药换盐,一去数月不见踪影,回来时肚子都大了。依金的舅舅是族长,家里人打她骂她,她就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自己跑到山里头去搭个茅草屋,一个人过。生孩子的时候,家里人都不管她,还是我们几个外人给她接生的呢。

“依金给女儿起名叫‘微澜’,这可不是我们苗人的名字。我们问她下山是不是被汉家男人骗了,她也不肯说,反把我们都轰走。从前依金人多好啊,养出稀奇的蛊虫,我们去向她求教,她从不藏私,把虫卵和养法都送给我们。但是生完孩子之后,她脾气就越来越坏了,家里断绝了关系,也不跟其他人来往,只有微澜和辛久陪着她。

“辛久是依金从狼嘴里救回来的,被狼咬坏了嗓子,不会说话,也不知道爹娘是谁。她比微澜大三岁,依金让辛久照顾保护微澜,教她舞刀弄剑。两个小姑娘虽是主仆,但感情就像亲姐妹一样。

“微澜十二岁时,依金得了重病,治不好了。辛久也才十五岁,两个孩子以后怎么过呢。我们劝她向族长服个软,让他们认了微澜,好歹有个栖身之处。但是依金不肯,说族长没安好心,觊觎她的蛊种药方,心里还看不起微澜,骂她是野种。依金死后下葬第二天,微澜和辛久就不见了,有人说看到她俩半夜背着包袱下了山,大概是去找她亲生父亲了。”

她的亲生父亲,就是我的祖父。岚月说姑姑是祖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十三岁才找回来相认的,她没有骗我。

这些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从来没人告诉我。我只知祖父有过好几任妻子,原配是我的祖母,身子骨不好,生下爹爹后不久去世;祖父后来又续弦了一位沈氏娘子,和高祖带亲的,生了二叔三叔,我原以为姑姑也是她生的;这两位娘子都在我出生前便过世了,我小时候见过的大周娘子,是祖父来京城之后娶的大家闺秀,未育儿女;大周娘子亡故时,祖父已经是国公了,没有再续弦,而是把大周娘子的陪嫁、妾室小周娘子扶了正。我听过不满小周娘子的三奶奶嚼舌根,说祖父这回终于不用攀高了,依着自己喜好扶了个年轻貌美的。

原来祖父年轻时还曾辜负过那样一位山野苗人女子,原来姑姑和娘亲有如此曲折苦难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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