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16)

因在闹市中骑行,他们也不敢快马加鞭。杨慕无计可施反而更生惶然无措,浑浑噩噩的到了午门外,那杖刑却已结束,犯官家眷指挥着仆从将一个个早已昏厥的人抬上车,并不敢耽搁医治的时机便迅速离去了。

杨慕和杨崇下了马,见内侍们正提了一桶桶的清水泼在青石砖地上,那些暗红色的血迹蜿蜒流淌,像极了一条条毒蛇在吐着滴血的信子,看得杨慕一阵战栗的心悸。

“你说过不会死人?”杨慕直直的盯着杨崇问道。杨崇被他问得发慌,连忙点头道,“应该不会的,四十板子,你自己不是也挨过么,哪里那么容易就打死的。”

杨慕闭起双眼,睫毛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不已,良久才睁开眼,吸气道,“回去罢,我想到还有些事可以做。”

杨崇见他如此,也不敢多问,依言上了马,两人调转马头向杨府驰去。他二人立在那空阔的场地上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却都未能察觉在那巍峨的五凤楼之上还站着一个身穿朱红色龙纹常服的人。

太子李佑延面色苍白,冷眼注视着城楼下方,他袖管中的双手早已捏紧成拳,嘴角的两道细纹更像是刀刻一般深深的嵌入肌肤之中。一阵秋风起,道路两旁的黄叶萧萧而下,他禁不住微微晃动了两下,目光却仍似入定般望着那连天枯杨,一动不动。

常喜为他披上斗篷,轻声道,“殿下站在这风口里容易着凉,还是回去罢。”佑延略一回首,摇头道,“我要看着,看他们如何洗刷这满场的血迹,这是谏臣的忠义之血,却是为小人奸佞而洒,孤王要记住,记在心里,为了有朝一日不负这青天之下的耿耿碧血。”

常喜看着他凝眉端肃的神情,不禁抬起头望了望天空,秋云正似盖一般聚拢于苍穹之上,那青灰色的阴云将天际遮挡的严严实实,一层一层压下来,直压得人心头沉郁,常喜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也不知那属于太子爷的朗朗乾坤何时才能云开日现。

回到杨府,杨慕先整理了心情与杨崇一道去清华轩问了安,见母亲一切安好,才退出来回到涵虚阁,他当即吩咐素简,玉笙等人去取了红花,柴胡,天花粉等活血化瘀之物,另配了人参,当归,黄芪等,分作十二包包好,叫来了素砚,命他着人悄悄的送去各受杖官员的家中。

素砚听得有些纳闷,问道,“二爷这是要不声张?连咱们家人都不叫知道?”

杨慕点头道,“千万不能让老爷知道,也别让人家看出是咱们送的,若问起来就是不言语都不打紧。”

素砚眨眨眼,道,“这是咱们老爷审的案子,自然不好让他知道,可您给人家送东西却不露痕迹,过后叫人家怎么知道是您,怎么感激您啊?”

杨慕心中一阵苦笑,闭目轻叹道,“我还要什么感激,只求他们别太恨父亲,别太恨杨家……如今也是不能了。”他自袖中取出一张信笺,道,“还有一桩事,我写好了一封信,你去送到宣武门内大街我师傅家,里面的内容他一看既明。”

素砚接过信藏好,拿了东西急忙去了。杨崇在一旁看了半日,方才重重一叹道,“你这是吃力不讨好!罢了,我知你心中难安,必是要想法子补偿。”他想了想,犹不解道,“又有你那师傅什么事?他如今早从十团营中卸了任,既没兵权,也没官职,还能搀和到这里头来?”

杨慕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说出心中所想,他启了启嘴唇,发觉双唇不由自主的一阵颤动,只好深吸气,低声道,“那董瀛还判了贬黜云南,我是怕……怕他赴任的路上遇到什么不测,茫茫千里道路艰险……我师傅从军前是武行出身,师兄弟多,所以想请他帮忙一路照看些,别再出什么事。”

杨崇呆了一呆,忽然倒吸了一口气,道,“你这是……这是在怀疑大伯会暗中要了董瀛性命?”

杨慕深深垂首,良久颤声道,“我没有,我只是……担心而已。”他缓缓回转头,目光清澈坚定地望向杨崇,道,“大哥,若说从前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一些,所以今次不得不防。董瀛为人耿介,我不想他就此殒命,何况他与太子素来亲厚,我们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杨崇当即一凛,细思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免也有些余悸,亦只得听凭他的安排不再多言。

杨慕处理完这边的事,才调整心绪换上些轻松的神色去了公主府。妙瑛正拿着个拨浪鼓逗着杨瞻玩,小鼓槌一摇一响,杨瞻便随着鼓点轻轻的击掌欢笑,那白嫩的小手抬起,露出一小段如同玉藕一般的手臂。

杨慕含笑望了一会,眼前却忽然浮现出青石砖地上被水冲淡的一道道血迹,他一阵惊悚,急忙定睛去看躺在榻上玉雪可爱的孩童,才惊觉适才只是幻象而已,他稍稍安下心来,知道面前生机勃勃的容颜才是真切实在的,可他心里亦清楚,那一汪碧血早已深深烙印在他记忆里,成为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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