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19)

杨慕回回首看向父亲,见他只罩了一件倭缎排穗褂,一身的清冷之气,加之近日心情沉郁,面容更透着一股青白之色,他忙上前道,“今日天气不好,父亲要祈福也不能在院子里,还是搬去屋内好些。”

杨潜神色中露出几许疲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拜月岂有不在庭中月下的,畏寒不诚,神仙也会不悦。”他一瞥香案等物,见已摆设齐备,便一提衣摆,双膝跪倒在了软垫之上。

杨慕一慌之下,急忙伸手要去搀扶父亲,却见杨潜摆手道,“你且去看你母亲,不必管我。”

杨慕心中又急又痛,当即撩起衣摆,跪在父亲身后,道,“儿子愿为母亲长跪祈福,望父亲成全。”他望着那归然不动的身影,颤声道,“父亲宿疾未愈,怎好在冬日跪在地下,若着了风寒加重病势,儿子便是罪该万死。”

杨潜双目微阖,无声长叹,倘若跪上一夜便真能换得曹拂从此无虞,他情愿后半生都被蚀骨般的剧痛折磨,这是他今生的孽,也是他今生唯一能流恋的缘。

“你起来,看过你母亲就回去罢,你还有公主,有容安,他们需要你的陪伴。去罢。”杨潜语意虽温和,却坚定得不容置喙。

杨慕待要再劝,只听得身后有轻软的脚步声传来,回首望去,正是绣贞,她臂上搭着一件鹤氅,缓步行至杨潜身畔为他披上,柔声道,“天冷,妾给老爷送件衣裳。”她脸上带着疏朗的笑,对着杨潜福了一福,也不多言便即转身离去。

杨慕见此情形,忽然心有所悟,原来绣贞比自己更懂得父亲,父亲心里深藏的柔情也好,愧疚也罢,便只能借着这样一个时机向这寂静的天地,这朗朗明月去言说。绣贞不劝阻不相陪,也正是出于对他的理解和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故事有那么难看么?看见的吱一声呗

第50章 月出皎兮

杨潜一夜长跪,对着浩浩星河诉尽了心中所愿,却终是未能换回苍天一记垂怜,曹拂于五日后在梦中溘然长逝,她没能再有机会开口和杨潜做一番道别,也没能知晓幼子已先于她之前离开了人世。

杨慕推开涵虚阁的窗子,映入眼的是漫天漫地的白,昨夜刮得一夜北风,今朝庭霰落满院中,风势渐弱却仍是将墙角的几枝素梅吹得零落,皓白如玉的花瓣飞舞在半空之中,像是带了清新香气的雪片。这样一天一地的苍白刺得他双眼酸痛,痛得几乎要流下泪来,今岁的梅花开了,可那个教会他在梅树下扫雪烹茶,闲看落花的人已然不在了。

外头出殡的事宜收拾停当,谢又陵便来请杨慕过去,他来涵虚阁的次数不少,却头一回觉得这里安静得有些不似人间,才一踏进院子他便看见立在窗下的杨慕,一身麻衣胜雪,眼中平静无波。他浑身一激灵,不知为什么,那眼神便是令他觉得惊怕,他知道杨慕是被诗书礼仪精心教养出来的,他的悲伤也深深藏在那些雅致的韵律之下,不会要生要死,不会一唱三叹,却有着至为隽永的铭心刻骨。

“诚义,吉时到了,该出去了。”谢又陵站在门外,隔着窗户望着他道。

杨慕心中一颤,今日之前,他尚可以骗骗自己,皆因母亲还在家中,今日之后,他终是要和她天人永隔。世事茫茫,明日未知,他不知道隔开他们的是人生无常,是阴阳昏晓,还是岁月荒凉,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不久前母亲还能对着他语笑温柔,顾盼疼惜,她柔软温暖的双手抚过他鬓发间,留下一串带着白檀幽香的余温,转眼间她却已抛闪了一切,狠心将生的悲伤留给他们独自品尝。

“诚义?”谢又陵见他不动亦不语,只好又唤了一声。杨慕回过神思,转顾他,道,“这就走,妙瑛,做什么呢?”

谢又陵道,“太子妃来了,公主在前头陪着,还有一众的诰命太太们。”

杨慕点点头,无论既往如何,今番母亲出殡,太子遣正妃前来吊唁已是给足杨家面子,可如果让他选,他宁愿不要这些体面,只要母亲能安好的留在他身边,他涩然苦笑道,“辛苦妙瑛了,也辛苦又陵,我替母亲道一声多谢罢。”

此时天光大亮,一片霁色,远眺西山可见峰顶之上覆盖的一层积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遥遥望去好似浮云缭绕山间,蓦地里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慈乌,口吐哀音绕着院中的枯树盘旋不已,杨慕禁不住驻足听了片刻,便已觉得魂断神伤,那声音终是太过凄清,既像是在诉说自己未尽的反哺之心,又像是在替他婉转的道出腹内伤恸。

杨府大殡,京中勋戚多有来送殡者,一时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直绵延了三四里远,杨慕身为长子自是摔丧驾灵,妙瑛的车辇则跟在后头,碍着身份她不能跪拜祭奠曹拂,心中已是过意不去,便派了谢又陵在前头跟着,也好随时帮衬杨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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