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31)

话虽如此说,两人终是有些难舍难分的缠绵,直到孙嬷嬷带人来催促,妙瑛才依依不舍的看着杨慕去了。

杨慕黄昏时分自内务府回到家中,见涵虚阁院中的一株玉兰已悄然开放,伴着阵阵晚风送出悠悠芬芳,他有些迟钝的发觉,今年的春日便如这倏然盛放的花枝一般不期而至。

玉笙等人知他斋戒,特意预备了春笋,莼菜汤等物,杨慕用过饭,见素简面带疑惑地进来回道,“方姨娘来了,说是有事找二爷。”

杨慕也有些诧异,他与绣贞鲜少有来往,却不知她来找自己所为何事,待得绣贞进来,只见她一身月白色锦缎褙子,站在门口朝他盈盈下拜,便似玉兰花一般清新素雅,令他忽然想起人淡如菊四个字来。

杨慕站起身来还礼道,“方姨娘不必多礼,请姨娘坐。”

绣贞道了谢,坐定后取出一沓装订好的诗笺捧给杨慕,“这是太太去后,老爷这些年写下的,大部分都是写给太太的,每逢写就便命人拿去太太灵位前烧了,我私心想着若不记下来终有些可惜,所以背着老爷偷偷的抄录了下来,如今拿给你,请你好好替他收着罢。”

杨慕接过诗笺,随意翻了一下,见内中颇多悼念母亲的诗文,心中感念,含笑颌首道,“这本是为人子女者该做的,如今劳烦姨娘代我做这些,真过意不去,也多谢姨娘想着。”

绣贞摇摇头,低声道,“不能这么说,我录这些诗文之时,心里是平静愉悦的......我侍奉太太的日子不长,也只有借着这些略尽些心意。”

杨慕待她走后才展开那诗笺认真看去,却是每一篇所书的笔体都不尽相同,但又都和父亲的笔法近似,想来是她誊抄之际特意仿了父亲的笔迹,他不免感怀于绣贞心思细腻,只不知她一笔一笔的录下这些诗文之时,心中又是怎样的五味陈杂。

他翻到一页悼亡诗,细细看去,只见上面题着:修短各有期,生死同离别。扬此一抔土,泉址会相随。今日我笑伊,他年谁送我。凄凉寿椿楼,证得涅槃果。

又见一首题于去岁春季的:玉蕊花正好,海棠秀可餐。今春花依旧,寂寞无人看。折取三两枝,供作灵前观。如何风雨妒,红紫也摧残。

杨慕怔怔地望着那句“今日我笑伊,他年谁送我”,鼻中忽地一酸,眼角已有了些潮湿之意。原来父亲的思念是寝兴何时忘,沉忧日盈积,也是此身何所属,堪恨更堪悲。

入夜时分,庭院中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待到中夜,一道闷雷自远而近的传来,杨慕睡眠一向浅,听到这今岁第一声春雷便悠悠醒了过来,他在床上静静得听去,檐下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当乱响,雨打在阶壁之上发出碎珠滚玉一般的清脆之声,他知道自己今夜难再入眠,索性起身披了衣裳打开房门,立在廊下望向风雨如晦的茫茫夜色。

过了好一阵,雨势渐小,他忽然想起许久未曾去过清华轩,便撑了伞提了一盏孤灯,在一片庭户无声的寂静中,淌着地下汇聚的清浅水流向母亲生前居住的院落行去。

自曹拂去后,杨潜虽搬出清华轩,但屋内院中一切物事皆依照从前曹拂在时一般保留,且每日命人将房内打扫干净,是以杨慕进得院中见到新柳初绽,绿草抽芽,雨滴落在一池春、水里,泛起一圈圈涟漪,虽清幽却并不寂落。

杨慕擎着伞走到池水边,想看看母亲曾豢养过的锦鲤可会在这微雨如酥的夜半探出头来,如同他一般试图寻觅几点昔日的回忆,倏然一道清亮的光从水面一闪而过,他举头望向天际,那里只有层层彤云并不见月色星光,他再转身借着手中灯火的微光,看见了清华轩耳房中似有影影绰绰的人影晃动。

他心下一惊,母亲过世后,父亲曾下令不许除他二者之外的人晚间于清华轩中逗留,莫非在这雨夜里思念凭吊母亲的人不止他一个?他怀着一丝好奇,放轻了步子向耳房中走去。

越是走近,越能看到室内忽明忽灭的点点光亮,杨慕先是隔着窗子向内望去,见屋内没有燃烛火,略一迟疑,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他借着手中的灯光定睛看去,却在那一瞬如遭遇晴天霹雳,眼前的景象震得他脑中一片混沌,双目茫然不能视物。

杨潜背对着他站在屋中央,室内虽无灯火,却依旧流动着清澈幽亮的宝光,皆因四周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珍珠颈串和手串,而那些珍珠,杨慕自然认得,都是本朝视为上用之物的内造珍珠。

杨慕呆立半晌,却不见父亲出声,慌忙稳住心神,道,“父亲……”他甫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满是颤抖,“这些……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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