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36)

待用过晚饭,杨府的家人来报杨潜已从宫里回来,杨慕惦念父亲的身体,忙跟着传信的人过了杨府给父亲问安。

杨潜满身疲惫,兼之在灵前跪了太长时间,膝头已是肿胀酸痛,此刻乏力地坐在书房的软榻上,连饭都懒得吃一口。

杨慕进屋便见父亲在揉着膝盖,知他旧疾发作,连忙去打了热水,浸湿巾帕。他半跪在父亲腿边,轻轻掀开他的裤脚,用热巾子为他一寸寸的敷着膝头。

杨潜闭目舒缓了一阵,忽然低声道,“赵旭死了。”他说完已觉得扶在腿上的手颤了一颤,只听杨慕急问道,“因何而死?”

“殉主,”杨潜睁开眼,冷笑道,“你听着这话觉得像么?”

杨慕倒吸了一口气,缓缓摇头道,“赵旭虽侍太上皇忠心,却也不至做出殉主之举,他前些日子才扩建了宅子,又去养生堂抱了个男孩,他不会舍得下这些。父亲,皇上......是否等不得了?”

杨潜默然良久,道,“眼下还不至于,皇上还是命我主理大行皇帝丧礼,且赵旭是他李家家奴,处置起来自然容易。但到底皇上是对我存了戒心,我也不得不谨慎些。”

杨慕沉吟片刻,道,“父亲和皇上,从前有积怨,这些年愈发有隔阂,若是一味防备也不是了局,不如主动些,急皇上之所急。皇上近来忧心最甚者不过财政,父亲不如从这上头去想想。”

杨潜颌首道,“是这话,我已命人着手去做了,希望赵旭的事只是皇上以儆效尤的警示。”他看向半跪着的杨慕,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道,“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罢。”

杨慕知父亲想要安静独处一阵,便欠身道是,收拾好盥洗之物,告退道,“儿子去了,父亲早些安置。”他微一迟疑,还是坦诚道出心中所虑,“若是难以全身而退,儿子恳请父亲及早抽身。”

杨潜望着他眉宇间两道清晰的折痕,心里微微一酸,今夕何夕,他竟也需要儿子来替他顾虑忧思,他淡淡笑道,“不妨事,明日进宫哭灵,我还是群臣之首,大行皇帝的梓宫也还没出京城。”

杨慕默然颌首,后退至门旁欲转身,忽然听得父亲唤他道,“诚义。”父亲鲜少称呼他的字,他心里蓦地一跳,回过身来。

杨潜蹙眉凝视他良久,挥挥手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你母亲对你说过的话,这个家日后是交到你手里的,无论如何你要护杨家人周全。”

杨慕乍闻此话,觉得父亲竟隐隐有股托孤之意,鼻中便是狠狠地一酸,强自压住胸中翻涌的情绪,颌首恭谨道,“母亲的话,儿子铭记在心,定当遵从。”

庆王李佑堂站在养心殿廊下,捏着酸痛的颈子,冲常喜道,“皇上这会儿宣我来,到底为什么事?还非得等宫门都下了钥,我这想回府都回不去了。”

常喜心中一阵好笑,也不知这一母同袍的两个兄弟怎么会如此不同,他面上赔笑道,“皇上定是有要紧的事跟您商量,还请王爷稍安勿躁。”

佑堂轻轻一哼,“和我商量?我一个闲散宗室,皇上是跟我商量辽东布防,还是两淮盐政?是喽,我是挂名管宗人府的,要是皇上这会子看哪个宗亲不顺眼要治他,那还真跟我说得着。”他朝殿门方向努了努嘴,问道,“里头谁在呢,说了这半日的话。”

常喜回道,“是羽林卫段将军。”只短短一句,其余的便也不再多言,任凭佑堂怎么和他磨牙探听皇帝召见羽林卫的意图,他都淡淡一笑,缄默不答。

佑堂被宣召进去时,已是时近二更,皇帝却疏无一丝疲态,两眼愈发炯炯如炬,对着正欲跪下行礼的佑堂挥手道,“免了,坐下说话。”他拿起一本奏疏递给佑堂,道,“你且看看这个。”

佑堂自封王建府以来,一概政事皆不参与,皇帝只将宗人府交给他打理,如今却忽然让他看起奏疏了,他满腹狐疑,打开来匆匆一扫,却是令他吃了一惊,只见上面洋洋洒洒的列出了内阁首辅杨潜八项大罪,每一项皆可处凌迟之刑,他惊异中带了一抹兴奋道,“皇上这是……打算清君侧了?”

皇帝微微一笑,道,“朕适才召见段将军,议的正是此事,朕主意已定,未免夜长梦多,决定明日在大行皇帝灵前将杨潜拿下。”

佑堂张了张嘴,半日扯出一个笑容,道,“臣恭喜皇上,这是好事,早该如此。皇上需要臣做些什么,臣等您示下。”

皇帝点着头道,“拿人就不劳动你了,有朕的羽林卫足矣。你另有差事,是在朕拿了杨氏父子之后,杨慕是驸马都尉,朕会下旨将他交由法司和宗人府一并审理,到时候自有你发挥的,替朕好好审他,务必要让他招认杨潜的逐条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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