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85)

杨慕只觉得胃里抽作一团的痛,涔涔冷汗沿着背脊蜿蜒淌下,余光一瞥,正看到妙瑛眼中的疼惜焦急,他下意识地掩饰起神情,略直了直身子,道,“没事,只是太久没吃东西了,可有现成的吃的?”

妙瑛想了想,道,“我叫人去熬些糜粥来。”才要转身,又被杨慕轻轻拉了回来,摇头道,“太晚了,我忍忍也就过去了,还是不折腾旁人罢。”

妙瑛愣得一瞬,旋即低声一笑道,“那便咱们自己来好了。”她蓦地牵起杨慕的手,拽着他一路向厨房走去。

夜半时分,院落内自是鸦没鹊静。因府内人口简单,管厨房的娘子们平日里也不大提防,是以房门竟未落锁。二人长驱直入,妙瑛借着外头的星光,摸索出火折,点亮灯烛,放眼一扫,灶台上只零星摆着些菜蔬,她不甘心地上前翻找,终于在角落处盖子下头找到一碗茯苓粥,当即端起来对着杨慕欣喜的笑了笑。

杨慕见她的样子好似捡到宝,也不禁莞尔。半晌过去,也不见她有动作,却是望了那半凝固的粥,迟疑道,“不知这是谁人剩下的,可还用得么?”

杨慕一笑道,“眼下只有这个,姑且就是它罢。”说罢,只是望着她笑而不语。妙瑛果然蹙起眉头道,“都凉了,等我给你热热。”她走近灶台放下碗,忽然觉得灶口太大,碗又太小,一时踌躇起来,不知该怎生安置那碗,又低头瞧见灶眼,这才想起还需生火才行,四下里一顾,终于瞧见了屋子一角堆着些干柴。她微微有些踯躅,脸上便现出几分茫然无措的神气。

杨慕含笑看着她的惶然忙乱,走上去拣了几根柴丢进灶眼中,拿起台子上的纸媒子,轻吹了一口气,那纸头上本就有点点红光,经他一吹立时燃起一簇火来。他从容地将干柴点着,隔着空荡荡的灶口便能看见丛丛火苗。

妙瑛已看得有些发怔,及至看他端了一只笼屉架在灶眼上,轻车熟路的将粥碗放进去,盖好盖子,已是目瞪口呆,半晌喃喃道,“你连这个都会?何时下过厨的?”

杨慕淡淡笑道,“小时候和厨房钱婶家的儿子玩,他教我弹弓,后来见我比他射得准些,便借口要帮厨不和我玩了,我心里不服气,悄悄跟着他,本想看看他是不是说谎。躲在外头墙根下偷瞧了一会,刚好看见她们生火蒸东西,步骤都被我看在眼里,犹是也就记住了,没成想有天还真用得上。”

妙瑛听得噗嗤一笑道,“我当是为什么,原来你也是个淘气的。这么听来,你小时候还有几分贪玩的脾性,怎么长大了,不,还未等真的长大,便老成持重起来?真羡慕那厨娘家的孩子,倒见识过你尚带童趣的样子。”

杨慕眉间轻轻一蹙,想起那曾见过他天真稚气模样的人,现下不知飘落在何处,他又是从何时起渐渐抛闪了自由自在的本心,变成如今的模样,却已是说不清,想不明了。

笼屉上冒出虚虚白烟,将他二人的面目笼罩在一团温热的雾气里,杨慕借机将眉梢眼角的一抹黯然掩藏好,微微一笑,伸手揭开盖子,垫着几层巾帕将那热透了的粥碗取出。

妙瑛一壁叮嘱道,“小心烫。”一壁去看那灶火,她面色被热气一蒸,透出淡淡的粉嫩,也不知是否为接下来要问的话发窘,脸上渐渐更添了些胭脂色,嚅嗫道,“这火,该怎生去灭啊?”

杨慕哑然失笑,弯下腰将灶门关严,静待了一会,那灶火被隔绝了空气,噗噗燃了几下便渐渐地灭了下去。屋内只余下柴禾将将脱离火海,兀自挣扎辗转时发出的几声噼啪轻响。

一时无话,妙瑛寻了个汤匙搅着那粥,一下下地舀起来又落下去,低声哂笑道,“我真是笨,连这点子事都不会,还要靠你才行。”

杨慕笑得一笑,温言道,“你又不曾去尚膳监偷师,哪里会懂得这些。”他顿了一顿,面上带了几分调皮的笑意道,“只是你这般贪嘴,倒能忍住不去偷吃,也是不易了。”

妙瑛忽然听到这疏懒语气下的玩笑话,不由抬头盯着他瞧了片刻,只觉得他容色平静,眉目间流转着一抹真切生动的笑意,那神态说不出的熟悉,却似在哪里见过。她略一思量,眼前便浮现出杨瞻扭股糖般在她怀里撒娇嬉笑的模样,两张面孔交相重叠在一起,一颗心便似被什么东西扯住一般,生生地疼了起来。

妙瑛的神情一点点黯了下去,杨慕倏然间醒悟过来,一阵绵密的酸楚已涌上心头,他垂下双眼,歉然道,“我不该这般说笑,安儿听了会难过罢,我原是一个这么没心肝的父亲。”

妙瑛缓缓摇头,收敛戚容,仍是握了他的手,轻声道,“不会的,他一向聪敏懂事,自是希望你我能早日走出悲伤,更希望你养好身子。你该不辜负他这个心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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