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86)

她说着将温热的恰到好处的粥碗向他面前推了推,杨慕此时全无胃口,淡淡地望了一眼,却又听得她这般劝慰,身上的酸涩愈发渗进浑身的骨骼里去,让他无力拒绝,也无力多言。他木然地端起碗,下意识地小口吃着,那厚实浓稠的粥如何流入汤匙,如何搁进口中,如何润过唇齿滑入肺腑间,味道是甜是咸,却是一概不知,这般用了小半碗,已是无论如何再吞咽不下去了。

妙瑛也不勉强,望了望他,但觉气色比适才好了几分,心下稍安,依旧牵了他的手,吹熄烛火,带上房门,向寝阁中徐徐行去。

入夜凉风阵阵,流云涔涔,几点孤星在他们头顶发出晦暝的光,倒是尽够照亮眼前的路,亦将他们的影子淡淡的投映在地下——两个在无边黑夜里相携而行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人,旁的物,仿佛寂寂天地间就只剩下她和他。

那便只有彼此陪伴才能熬得过这漫漫长夜罢。杨慕望着浩渺天际,轻轻叹道,“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希望他能等得我们,彼此还有相会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吧,想起这俩人接下来如何自处就头疼

第79章 我所思兮

展眼已至仲春,檐下日影西斜,帘外和风细细,夹着晚归的燕子啾啾鸣唱之音,声声漫入阁中。

连日天气和暖,妙瑛早更换了春装,上着穿花凤缕金纱衣,下穿丁香色织金裙,倒也和煦煦春光颇为相宜。这日傍晚,妙瑛来寻杨慕,步入房内,却见书案前空无一人。青铜炉鼎中的篆香将将燃尽,唯剩寸寸余灰。一支象牙管狼毫半倚在绿釉秋叶笔掭上,一旁的白玉镇纸下正压着写了一半墨迹的字纸。

她移步近前去看时,见那纸上录的是半首五言诗:人靡不有初,想子能终之。别来历年岁,旧恩何可期。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讥。寄身虽在远,岂忘子须臾。既厚不为薄,想子时见思。

妙瑛当下看得心内寥寥,待要提笔续下几句,忽闻得廊下有清浅的脚步声,一时风动帘开,却是杨慕徐徐迈步进来。

杨慕才刚沐浴归来,只穿了一身家常的玉色道袍,头发尚未束起,慵懒的垂在肩头。发梢上犹带着几颗水珠,被室内灯烛一映,流转出七彩的亮光。那水珠随着他前行轻轻摇漾,终于一荡之后,沉沉地坠在他领口上,倏忽一滑便滑进衣衫深处,再也觅不得踪迹。

妙瑛盯着那水滴的痕迹,一时瞧的双目有些迷离,半晌回过神,笑道,“近日春光正好,大哥一家和又陵都说该去城外踏青才是,你也闷了好久,不如明日咱们出门逛逛可好?”

杨慕颌首笑道,“也好,我镇日无事,全听你们安排罢。”这话虽然说的语意极温和,内中却是透着一股子全不在意的疏懒况味。

妙瑛心中微动,佯怒道,“好一副拿乔的样子,那些个操心的事你一应全不理会,只关起门来当甩手掌柜。我再不依的!别的不说,单就选哪处地方,今日非要你拿主意不可。”

杨慕无声一笑,他知妙瑛是怕他心境太过清冷,故意要寻些事来令他淡忘释怀,感激之余不免还是力不从心,只得垂目淡笑道,“我是真的哪里都去得,只除却高粱桥——怕是这些年都不大敢踏足了。”

妙瑛滞了滞,不禁轻叹道,“多早晚才能过得去……”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几行诗句上——岂忘子须臾。既是忘怀不掉,心中便有牵绊,这是一世的负累,一世的心殇。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杨慕轻轻摇头,平静言道,“过不去便罢了,我并不想忘记,也不会刻意去想,只是时间尚短......这些你都懂得的,我们还不是一样。”他说着,缓缓走近妙瑛,衣袂上浮动有幽幽沉水香的气息,极是撩人心绪,妙瑛正自发愣,便觉得一双手已抚上肩头,手心的温热传递到周身,自有一种柔软沉静的抚慰力量,只听他低声道,“我知道的,你在梦里也常唤安儿的名字,你也没忘记他,我们都忘不掉。妙瑛,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也许不合适,可是我忍不住,那样的思念太过煎熬,我们……再生一个孩子罢,一个像安儿那样,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孩子……”

妙瑛身子猛地一颤,一道阴霾自心头浮上眉梢,她微不可察的向后退了一步,勉强笑道,“你又说傻话了,孩子岂是说生便能生的,眼下还算国丧。何况若是那么容易,我们也不会这么多年只有安儿一个。”

杨慕面色有些尴尬,匆忙颌首道,“我知道,那便等过了这段时日,你眼下先答应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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