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93)

杨崇从未听过他似这般倾尽肺腑之言,一时听得怔忡,细细想去亦觉得伤怀沉痛,无力辩驳,良久重重叹道,“我总算弄懂了你的心思,这般说来,我却也是罪孽深重而不自知。罢了,往后我也不执着那些虚妄荣华,咱们安心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最要紧。只是你也别太过纠缠往事,你这个人容易自苦,伤情伤身。杨家虽不图大富大贵,也还是少不得你这个长房长子来做顶梁。”

杨慕轻轻笑道,“我省得,我应承过父亲母亲,护得杨家周全。弟虽无能,也自当尽力而为。”

杨崇讷讷一笑,拍了拍杨慕肩头,道,“非你无能,实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懂事……不说这些丧气话,咱们今日清风秋月,浊酒一壶,不如抛却前尘,且顾眼下,你我兄弟好好畅饮一番,不醉不归。”说罢,便提了酒壶欲斟,拿在手中晃了几晃才发觉壶中已空,登时大为扫兴,待要起身去叫人取酒来,却见竹帘轻动,一个清丽女子正捧着一壶酒樽,袅袅婷婷进得房中。

杨崇眯着有几分惺忪的醉眼看去,见来人正是杨慕的爱妾绿衣,人如其名,一身碧绿潞紬裙,恍若一片秀云出岫,眉目间带了几分婉丽的哀愁。杨崇只觉得心神微微一荡,连忙移开了目光。

绿衣行至杨慕身前,略略蹲身行了一礼,将酒樽置于几案上,轻声道,“公主命妾前来伺候,妾特为都尉和大爷备上桂花酿,和这时令最是相宜,请都尉和大爷用些罢。”一壁说着,脸上已微微泛起了红晕,半晌绞着手中的帕子,低低道,“只是酒气伤身,还请都尉莫贪杯才好。”

杨慕含笑颌首道,“多谢你,天晚露重,你早些休息,不必过来了。”绿衣心下自是忐忑,听得他温言关怀,不禁萌生了几许愧意,怯怯地望了那酒樽一眼,终是一狠心,撇开了头不再去看,只轻声应了是,转身缓缓退了出去。

杨崇忽然听了几句柔媚婉娈的话语,觉得心头涌上一阵缠绵意趣,他自少年起便是惯弄风月的老手,于此道甚为精通,不知要比杨慕风流几许,见绿衣含羞带怯的走了出去,方抿嘴笑道,“才说的好像做人苦多于乐,偏生却又打嘴。你如今是娇妻美妾,坐享齐人之福。所谓人生如梦,也只该是春梦罢了。”

杨慕自绿衣进来,便觉得她身上透着些不同寻常的妩媚含情,他虽不大明敏于男女之事,到底也算细腻灵慧,正自有些纳罕。忽听得杨崇这般打趣,心里没来由的一紧,摆首苦笑道,“我并不想要这福气,只是无可奈何。这话说来矫情,可当真是发自肺腑。若是安儿还在,妙瑛便不会那般伤心失意,我也不必享这齐人之福。原是怪我,连安儿都保全不得,也许……还是因我的业罪太深,才会误了他。”

他想到心中纠结的伤痛,神情渐渐黯淡下来,垂头轻叹良久,再抬首目光便落在那酒樽上,顿觉满腹愁肠都绞做一团,如同适才那被绿衣揉得发皱的手帕一般。他此刻只想灌上几口烈酒,索性拿起酒樽将面前杯盏斟满。

杨崇忽地伸手按住他,摇头笑道,“不可不可,你这是酒入愁肠,郁结在五内,最是伤身,且不说等下恐怕还要化作离恨泪,我可最见不得那般情形。今日就放你一马,还是留着这好酒与我独自销魂罢。”说着轻轻一抽,将那酒樽从杨慕手中夺过,一面笑着,一面自斟自饮起来。

杨慕略笑了笑,也只好由得他,眼看着他一杯接一杯,酒酣兴起畅快欢言,心里也替他快意,只是不多时,杨崇面上颜色却越来越红,一张白皙的俊脸竟像是要滴出血来似的。他也仿佛察觉到了,停下话题以手代扇扇凉,却是越扇越热,一会功夫便面红耳赤,鬓角冒汗,只好取了汗巾擦拭,又忙不迭地去解衣衫领口。

杨慕不知那桂花酿竟有这等威力,奇道,“大哥莫不是醉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杨崇连忙摆手,口鼻间呼出一股股热浪,他心里一惊,自己酒量不至如此浅,何至于竟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过得片刻,那燥热竟愈发明显,只觉得浑身发烫,他一阵焦躁,且清楚地感觉到身下肿胀难受,心里仿佛有数千蚂蚁爬过,既痛又痒,脑中竟隐隐闪现出刚才绿衣的面容,那眉眼似水含情,樱唇娇艳欲滴,像是一枝盛放在秋阳下的凝露海棠,直勾起人想要摘取的欲望。

杨慕眼见杨崇眼神渐次迷离开去,神色躁动不安。隔了片刻功夫,再度抬首,只见他双目通红,鬓边的汗簌簌落下。杨慕觉得诧异,却也只疑心是他喝多了酒,连忙拽了他起来,半拥半抱地将他扶到书斋的软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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