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27)

杨慕略一沉吟,道,“儿子以为,中庸之道,是知止而后安。人生而有欲,不过却要理清自己的欲望,对心中所想讲求分寸和度量。儿子近日看到朱子的一首诗,其中两句说,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儿子觉得,中庸之道亦是君子之道,正心立身,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如履薄冰。”

杨潜听着这些话,觉得自己的脸好似发烧了一般,杨慕刚才所说的不正是指摘他过于沉迷自身欲念,贪得无厌么?他恼羞成怒,喝道,“以为看了几本书,便把世间的道理都参悟了,随意注解,妄谈圣贤,还一副颇为自得的样子,我竟不知哪部经典里,教儿子这样公然指摘父亲的,简直忤逆不孝。”

杨慕顾不得地上尽是雨水,慌忙双膝跪下叩头道,“儿子绝没有指摘老爷的意思,更不敢忤逆,老爷息怒,莫气坏了身子,儿子再不胡言乱语了。”

杨潜看着他伏在那湿漉漉的地上,只觉得自己的膝盖上隐隐的传来一阵生疼的感觉,他不想再看杨慕那惶恐的面色,怫然道,“还不下去,跪在这里也是让人生气。”

杨慕心里狠狠一痛,知道自己今日的话是过了,他有些后悔,却又耐不住想,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恐怕还是会对父亲说出自己心里的这番话,他为自己和父亲心意相背而惭愧,只得又叩了一个头,才提衣站起,躬身后退着离开了前院。

第11章 仰首望飞鸿

时至端午,皇帝宴勋戚并二品以上官员于西苑行宫。这日一早,杨慕跟随父亲一道入西苑,朝拜了皇帝,又和一众公卿贵戚相见寒暄之后,方入席落座。

刚一坐定,便觉得有两道如炬的目光自身旁射来,杨慕转过头,见一个头戴翼善冠,身着绛红色常服的少年正在打量着自己,那少年面目俊朗,神情里自有一种傲岸的怡然自得,看向他的目光里亦有几分不羁和戏谑。

杨慕如今对皇室成员也有些了解,见少年旁边坐的是信王李佑延,便已猜出他是和信王一母同胞的庆王李佑堂。

他微微颌首以示礼敬,佑堂见了,只轻轻一笑,移开了目光,转头去和佑延低语道,“那杨慕倒是比他父亲生的规矩多了,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温良,不像那杨潜,简直妖媚横生。”他轻蔑的撇嘴一笑,“不过论姿色,他也就不如他老子太多了,过于端方,不够味道。”

佑延淡淡道,“别浑说,他是小瑛的女婿,好歹尊重些。他也好,杨潜也罢,那都是老爷子心尖上的人,你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嘴上可得收敛好了,别带出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我这不是只和你一个人说嘛,看你紧张得那样。”佑堂不以为然道,“莫不是你前日被父皇训了一顿,便真的怕了?我就不服,那杨潜在外头拆你的台,陷害举荐你的人,父皇白被他蒙蔽,倒却说你。我今日有心给你出一口气,你且等着,我必叫那杨潜有下不来台的时候。”

佑延素知这个弟弟冲动任性,肆意妄为惯了,惊道,“你可别乱来,今日这么多人,不能做让父皇面上难堪的事。”

佑堂咧嘴一笑,却不答话,佑延待要再问,只听一阵马蹄声传来,那御座高台下的驰道上已列队好了数十匹骏马,皆是御马监精心调训出的名品,此刻由奉御们驾驭,昂首缓步展示于众人面前,御马匹匹精壮,那纯正的毛色在艳阳照耀下,发出油润夺目的光辉,看得人一阵目眩神迷。

皇帝对一旁侍立的赵旭笑道,“那乌孙天马最是俊秀魁伟,朕甚爱之,回头让御马监挑匹最好的,朕要送给小瑛当坐骑。”

赵旭点头道,“臣记下了,六公主的骑射功夫愈发的好了,是得这样的神骏才配得上。”

话音刚落,忽听得一阵高亢的马嘶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匹虎纹龙翼的赤色骏马正抖擞精神立于驰道尽头处,马背上坐着一个身着窄袖青色公服,头戴玉冠的少年,因隔着远,众人也看不清那少年的样子,只觉得日光下,他的皮肤欺霜赛雪般透亮,隐隐发出些淡金色的光芒,好似菩萨身旁镀了金装的俊美童子一般,熠熠生辉。

那少年在马背上朝御座拱了拱手,旋即一挥马鞭,那赤色大宛良驹立时展开四蹄,在驰道上奔驰开来,众人只见那少年蜂腰猿背,姿态流畅潇洒,他一壁在座旁抽取出弓箭,从容不迫的引弓搭箭,只一个电光火石间,他已向那百步外的箭靶射出了第一箭,之后随着胯下骏马一路向前,他连续弯弓射箭,驰过每一处箭靶时都射出一箭,一连射满十支,此时他已奔到了驰道尽头处,但见他玉手一勒缰绳,那马儿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随后稳稳的停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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