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55)

三人一头说,一头已迈进了那承明殿中,只见荒草丛生,断壁颓垣,殿阁中阴暗凄冷,殿前一颗梧桐到长得参天,想来盛夏时节在此处乘凉倒也合宜。

杨慕想起自己在魏史中看过的记载,道,“我记起来了,那人做了二十年的司礼监掌印,数度为钦差巡盐,巡政,监军,睿宗对他极是信任。他最受人诟病的是怂恿睿宗开征商税,矿税,公开卖官鬻爵。可也有人说,这是为了充裕国库,为朝廷多增些内帑外帑。”

妙瑛不禁奇道,“这话却又怎么说?难道此人还有好的评价?怎么我在宫史记载上,和国史记录中都没查到过?”

杨慕淡淡一笑道,“是,我是从外面的书上偶然看到的,正史是修编过的,既然英宗如此讨厌此人,想来史料上也再不会出现一句好的评述。不过天授朝曾有一名宦臣叫林升,据说从小便跟在周元承身边服侍,他后来写了本书,叫醉中记。通篇都是记录周某人的,倒是说得他温良恭谦,才学卓著,连样貌都是清俊不俗。”

“这样的书,竟还能流传?”谢又陵不禁问道。

杨慕摇头道,“虽不算禁/书,但也是官方不予刊行的。我看的只是民间手抄本。不过算是多一个了解史料的方式罢。”

谢又陵想着他的话,轻轻一笑道,“都尉的意思是,那宦臣也并不像魏史记录的那么糟,而史书总归是按照一些人的意志编写的,所以并不能全信?”

杨慕怔忡了一下,下意识的去看妙瑛,见她神色无虞,微笑大方的看着自己,便回答道,“我以为,那周元承推行的政令得罪了天下文人士绅,这些人恨他,自然也不会写他的好,但身为读书人,挟笔杆文字,千秋万代的报复一个人,实在也有失君子之德。至于真实的故事究竟是怎样,怕是已没人说的清,浩浩史卷,寥寥数语,一个人的一生已写尽,唯一能证明的,也不过是,他曾经来过这个世间。”

第22章 绿竹如箦

咸平五十年的春天,在一阵润物细无声的静谧中悄然来临。三月间,涵虚阁中的一树桃花正开得柔靡,杨慕站在那树荫下,闲看梁间燕子衔泥筑新巢。

沐浴在一庭春光里,他忽然想起王摩诘的两句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原来花落鸟鸣这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春意,是要于寂静处方能真切体会,心无挂碍才能感知万物之妙。

珊瑚一进院子看见他反剪着双手站在花荫下,不由得端详了一刻,二爷过了年,似又长高了些,愈发的挺拔修长,那俊秀的背影让人无端端生出想要贴上去的冲动,她心里一阵好笑,再怎么飘逸出尘,也是定了亲的,何况还是尚公主,府里这些丫头们,连带自己,也只能把这份心思死死的存在肚子里,一丝儿也不敢露出来。

“二爷,老爷叫您过去一趟。”珊瑚回过神,脆生生的道。

杨慕并未回头,微微颌首道,“知道了,老爷找我什么事?”

珊瑚掩嘴一笑道,“许是问功课,也说不准。老爷今儿高兴,一回来就忙着让万总管去寻什么造园子的圣手,那人名字叫得也怪,叫个什么石道人……说是皇上准了,明年起开始建公主府,今年一年得先把房样子定下来。”

杨慕知道这是个大工程,公主府虽有规制,但妙瑛又不同,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说不好连封号都会逾制,遑论建府。他一面想着,也未答话,一路随珊瑚来至外书房。

廊下的小丫头挑开门帘,他进得书房中,却不见杨潜,小丫头会意上前回道,“万总管刚来了,回了老爷几句事便陪着一道出去了,许是外头有客,老爷让二爷在这儿等着,他一会儿就回来。”

杨慕答应着,父亲不在房中,他不便就座,随意走到书架前去看父亲收藏的古籍善本,一回首间,目光忽地被书案上摊开的一道奏疏吸引,他定睛去看,那奏疏上的字正是父亲擅长的赵书小楷,然而让他震动的却不是那秀逸遒媚的字迹,而是那奏疏的内容:去岁汤禾、王务生案实乃邪党相煽,至今薪焰不熄,自王务生伏诛,江左缙绅中奸人者,私立学堂,借汤王案攻讦朝廷,以快私怨,更有私刻诋诟朝廷之书者,隐词呓语,诪张为幻……文字舆论岂可载于奸佞之手,臣乞皇上禁讲学,清私书,须知铄金销骨之口,片语亦为之诛心,捕风捉影之谭,连篇益著其蒙面……

杨慕越看越是心惊,父亲竟是要禁士绅言论,兴文字之狱,焚书罪儒!他略一深思已知,汤禾本就是首辅傅政一系,铲除了他,自然会遭来首辅系的反攻,而江南士子无论在朝在野者,俱都为傅政所亲所用,父亲这封奏疏以肃清在野文人思想为由,实则还是不脱党争的底子,然而如此一来,父亲日后,甚至百代千年,亦不能在史册上留下一笔好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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