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60)

谢又陵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笑道,“公主放心,您特意向皇上要的倪瓒六君子图,臣一定亲手转奉给都尉。”

妙瑛点了点头,狡黠一笑道,“我不是担心你忘了,是怕你太过爱那真迹,自己私心留下,只拿了你临的赝品去,不过你的画几可乱真,一般人也真看不出来。”

谢又陵朗然笑道,“那公主就太小瞧都尉了,想来他一定不是那个一般人。臣可不敢,何况这画留在都尉处,日后臣也一样能看得到。”

谢又陵辞了公主,从西华门打马而出,行至西苑附近,杨府正门处,只见那门前两尊石狮子威严庄肃,一旁围坐了三五个小厮。他上前递了名帖,道了来意,不一会儿功夫,一个中年华服男子出来迎他道,“仆是杨府管事万安,夫人得悉中贵人到访,已在花厅烹茶以待,中贵人里面请。”

谢又陵含笑谢过,跟随万安一路来至花厅,见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在上首端坐,容貌清丽,自有一股温柔娴雅之态,知道这便是杨慕的母亲,直隶巡抚曹廉的独女曹拂。

两厢见礼过后,谢又陵含笑道,“又陵此番前来,除了奉娘娘旨带了些赏赐之物,还有一则娘娘特意嘱咐的事。从上年起,府上接了内务府的拨款,营造公主邸,娘娘因记挂此事,又不便亲自前来,所以特地叫我来看看建造的进度。夫人别见怪,许是娘娘心里藏着个说不出口的私念,只盼着公主府修建的慢一些,一日没建成,便可多留公主在身边一日了。”

曹拂素知嘉妃与妙瑛关系并不亲厚,举凡宫中节庆宴会,妙瑛必是和丽妃坐在一处,她自然不信嘉妃会那般舍不得妙瑛,只怕打发谢又陵来瞧公主府建的够不够气派恢弘是真,然而谢又陵说话却是滴水不漏,透着伶俐聪敏,让人心里舒服,她微微一笑道,“这原是应该的,倒让娘娘操心了。一会儿让慕儿陪着中贵人去看看罢,这几日赶上春闱,官学里停了课,他正巧在家闲着无事,也该出去逛逛。”

谢又陵颌首答应着,又闲话了一阵,他才起身道,“请夫人恕罪,又陵该去给都尉问个安,烦请您着人通传一声,带又陵前去拜谒。”

曹拂忙遣了林芝陪他一道前去涵虚阁,两人穿花园、曲廊至府中西侧一处庭院,但见院中一树海棠开得妖娆葱茏,中有亭亭修竹点缀其间,一弯曲水从花园引入此处,春波碧草,绿荫成行,都在那亭亭春日里盛放着温柔绮丽的风光。

谢又陵正觉得自己被那灿若流霞的春/色裹挟,心中暗叹杨慕的居所这般富有情致,一晃神间,却见他心中所想之人,正端然立于门前,眉目间缱绻着舒朗的笑意,安然的温情,拱手向自己致意。那一瞬目间,谢又陵便有些恍惚,仿佛那人已等在这里许久,等了经年累月,只为等到他前来,只为对他如此这般脉脉一笑。

杨慕这年十四岁,身形已然长成,神情间的成熟持重之气渐浓,他一袭家常的碧色直衫,腰间系了一根浅绿色的丝绦,愈发显得清朗飘逸,温雅高华。

谢又陵拱手回礼道,“自上元节宫宴一别,已有数月未见都尉了,”他一壁随着杨慕进了屋,一壁浅笑道,“诚义近来可好?”

杨慕含笑道,“好,学里放了假,我更是得了闲,如何不好。公主……”他顿了一下,从容抬首道,“妙瑛好么?”

谢又陵微笑颌首道,“公主特意让我问你好,可惜她近日有些微恙,也出不得门,只好等下个月,皇上在南海子围猎时,再见诚义了。”

“微恙?”杨慕蹙眉,语气里已有一丝着紧,“可是染了风寒?”

谢又陵摆手笑道,“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姑娘家常犯的病症,过些日子便好了。”他说着,开始环顾四下,打量起杨慕的书斋,见那香炉中一方香篆已燃尽,犹剩寸寸香灰,细细辨去可以闻到清淡的幽檀气息。

他有些好奇道,“你用檀香?我以为那是常年礼佛的人才喜欢用的。宫里头的娘娘们闲来无事最好燃这个。”

杨慕淡笑道,“我刚才忽然想临一副吴道子的维摩经变图,便点了这个来,后来发觉笔力差得尚远,也只好作罢了。”

谢又陵随意望去,见他书案上玉石镇纸下确是压着一副画了一小部分的维摩经变图,旁边却还搁着一本黄公望的写山水决。他自袖中取出那副画,展开来铺陈在案上,道,“这是公主专门向皇上求来的,为的是诚义喜欢倪瓒的画,这幅六君子图上也有黄公望的题跋:远望云山隔秋水,近看古木拥坡陁。居然相对六君子,正直特立无偏颇。可惜黄公望自己在那写山水诀里说:松树喻君子,杂树喻小人。真是疏为可笑,幸而倪瓒并没理会这说法,不然如何能画出这松、柏、樟、楠、槐、榆并列的六君子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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