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59)

两个人当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臂上加力,高高的扬起板子,重重的打在杨慕臀上伤痕最多处,抬起时猛地一挑,将那肿得透亮的皮肤擦破,两股淋漓的鲜血登时便涌了上来。

杨慕对这样的击打完全没有预料,身子已是狠命的颤抖,上身不受控制的猛然扬起,禁不住痛呼了一声“啊。”

打了这半日,杨潜终于听到他叫了一声,满腔怒火倒有一半化作了鄙夷,他轻笑道,“这便受不了么?你不是指责我有失人臣之义么?不是要做忠臣孝子么?那忠臣孝子岂是那么容易做的。连这点疼都受不住,日后该如何沽名钓誉,如何苦苦劝谏君父,又如何捱得住君父的廷杖?”

杨慕已疼的浑身痉挛,闻言心中更是惊恸万状,父亲这几句话说得他再也抬不起头,只得死命咬住牙关,无论身后的痛楚多么庞大,多么强劲,多么汹涌,也挣扎着再不发出一声叫喊。

又打了十几板,小厮们见他臀上已是血迹斑斑,每打一记都有点点纷飞的血滴被带落下来,坠在他青瓷一般细腻的皮肤上,那修长笔直的双腿在笞打下,不住的颤抖,然而他们亦能看清,每一次因剧痛扬起身子时,他都在紧紧的咬着嘴唇。

到此小厮们也猜得出,杨慕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告饶了,明悉了这点,那板子下去的力道便轻了许多,一人终是不忍,拼着抗命停住了板子,躬身求恳道,“老爷,二爷快捱不住了,再打下去……怕是……”

杨潜见他脸上的汗水已如雨下,双唇惨无颜色,尚在激烈的抖动,知道他已忍耐到极限,遂皱眉冷冷道,“你还坚持那忤逆父亲的言论么?”

杨慕趴在凳子上,汗湿衣衫,酸软无力,半晌只有喘气的声音,却是说不出话来,只急得旁观的人恨不得代他说一句认错道歉之语,偏生又不能逾矩。

他喘息了一阵,微微抬首,断断续续道,“儿子愿意做……孝子……求父亲……做个忠臣……”

此言一出,连小厮们都倒吸了一口气,惴惴不安的看向老爷,一时又都竖起耳朵,唯恐听到老爷怒喝一声,再打。

杨潜几乎错愕的看着杨慕那惨淡的容颜,明明已被打得气若游丝,连湛然的双眸都已黯淡无光,却仍然抵死坚持。他一瞬间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挫败感,全身泄了力般靠在椅子上,颓然道,“世间岂有你这般做孝子的,竟是逼着父亲成全你。”

杨慕惨然一笑,轻轻摇头道,“不是,儿子不想……父亲得罪天下文人,日后青史遗恨……父亲位极人臣,定也爱重名节,若为后世诟病唾弃,岂是父亲心中所愿?”

杨潜一震,蓦地里终于明白了他的坚持所为何来,竟是为了自己的名节,他这样苦捱责打,强忍痛楚,原来都是为了自己。

他不由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颓唐而凄迷,良久,他挥手道,“送他回去,拿我的名剌,去总布胡同请王院判,好生给他看看……都下去罢。”

小厮们连忙道是,见杨慕已是无法行走,几个人便抬了那春凳准备离去,却见杨慕用力的抓住凳沿,挺起身子,缓慢却清晰的道,“父亲……能否应允儿子,不会……那般行事。”

杨潜闻言霍然抬眼,对上了杨慕探寻的目光,只见平日里柔软温和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清冽的光,那光芒太过刺目,逼得他不得不转过头去,低声道了句,“我答允你。”

这一瞬间,杨潜不由在心中喟然长叹,自己到底还是输了,尽管他心里清楚,他答允杨慕,并非是为他所感动,实是因眼下朝堂上傅政的根基尚在,并不是立即推行此政令的合适时机,然而他一顿痛笞竟没能打掉杨慕半点清刚骨气,也不知这个儿子究竟随了谁,更不知这样的性情,日后究竟是福还是祸。

第24章 充耳琇莹

到了四月间京城杨花飞舞,恍若霰雪,妙瑛这几日正犯了桃花癣,两腮红肿疼痒,时不时就想伸手去挠,张嬷嬷于是吓唬她道,“可得忍住了,千万不敢抓,这要是破了皮儿,以后要留一辈子的疤。”

妙瑛亦只得忍着,连饮食都一应改做了清淡口味,因懒得出门,便索性连课也一并停了几日,她怔怔的看着谢又陵换好了外出的衣衫,在她面前一站,欠身道,“那么臣便奉娘娘旨,去杨府送东西,顺道拜谒杨夫人和都尉,公主还有什么话嘱咐臣么?”

妙瑛侧头端详了他一阵,笑道,“不是奉旨去拜会么,怎么倒穿了私服?不过这白衫确是衬你,更显得倜傥,往日里我竟没发觉,又陵也是个浊世佳公子呢。”她笑过一阵,凝思道,“我也没什么话,总归带个好罢,过段日子父皇要在南海子围猎,届时也就见了。你课别忘了,把那画给他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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