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58)

杨慕俯在凳子上,一身的汗水仍在淋漓而下,被带着寒意的晚风一吹,禁不住打起了冷颤,他勉力抬起头,看着灯影里父亲晦暗的面容,低低颤声道,“老爷说的,儿子明白,又不明白,老爷适才说到君臣父子,难道老爷在外辅佐君主,便是要怂恿君父做焚书坑儒之事,令君父成为天下读书人口中的暴君么?”

这几句话实在令杨潜心中刚刚涌起的爱怜之情登时烟消云散,顷刻间化作急怒攻心,他瞪视杨慕片刻,咬牙切齿道,“简直放肆,给我再打,重重的打。”

两旁的小厮听得一惊,不由看向杨慕那仅着了中单的臀腿,那裤子早已被汗浸透,几成透明,薄薄的贴在身上,隐约可以看到臀上红肿的板印,一个小厮大着胆子劝道,“老爷,二爷身子弱,再禁不得打了,他年纪小,老爷教训几板子也就是了,哪有狠打的道理。”

杨潜横眉立目,冷冷一笑道,“他身子弱?那骑射剑术都练得好得很,哼,这几板子打不坏他,你们再有废话,就每人先打五十,给我轰了出去,永不许再进来。”

小厮们神情一凛,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只得再度执起板子,走到杨慕身侧,站好后躬身问道,“请问老爷,打多少?”

杨潜定定的看着伏在春凳上的儿子,那双清华如水的眸子里盛满了哀恳之色,他有一刹那的失神,只以为那样的神情是在乞求自己不要打他,可转瞬之后,他便看到杨慕眼中闪过了一抹绝然的冷静,他分明不是在求自己饶过他,而是在求自己饶过那些搅动天下舆论,搬弄纲常世情的文人士绅们。

杨潜阴郁的冷笑道,“只管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小厮们不禁面露难色,有些犹豫是该像刚才那样轻些打,还是直接重打一气,让二爷吃不住痛,快些认错。可这般不计板数的责打下去,早晚会打破了皮,那时二爷受的罪,可就大了。

“老爷,这样的打法,二爷怕吃不住,一会儿裤子要是再粘了血……那可就苦了二爷了。”小厮们不得已,一阵苦劝道。

杨潜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他们说的意思,初时心头掠过一丝不忍,但终究怒意难平,当即沉声喝道,“如此啰嗦,把他裤子褪了再重打。”

小厮们应了声是,上前欲褪下杨慕的裤子,却见他浑身似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身子紧紧的贴着凳子,奋力仰起头,颤声道,“老爷……父亲……求父亲给儿子留些体面。”

那小厮偷眼看向杨潜,一望他的面色便知其心意已定,只好低下身子对杨慕轻声安慰道,“二爷,这是为您好,一会打得破了皮,衣服黏在伤口里,麻烦就大了。”

这话说的让杨慕几欲昏死过去,让他对即将到来的疼痛产生了更为恐惧的想象,可是话已说出口,他今日到底要以这一身骨血劝阻父亲,哪怕父亲打晕了他,也好过神州大地从此再无开明言路,昌盛学风。

杨慕咬咬牙,不再挣扎,任由小厮将他的裤子褪至膝弯处,然而虽则心中坚定,还是不免羞耻万分,身子重重一颤,双手已是死死的抓紧了凳子的边缘。

此时月出东斗,院中凉风习习,一缕清光斜斜的洒落在他温润如玉的肌肤上,那上面布满了一道道绯红的杖痕,看得人触目惊心,却也会生出无限怜惜,那两旁刚要扬起板子的小厮也是一愣,直疑心这是少女羞红的面颊,那般柔嫩,那般脆弱,还闪着点点汗珠,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光亮,像是一颗颗滚滚落下的泪滴。

可再怎么惋惜,那责打还是要继续,杨慕只听得身后风声响起,已下意识的绷紧了肌肤,却不想那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极度清脆响亮,震得他神魂一荡,一阵极度的羞耻感便如潮水般袭上心头。一板之后,杨慕的臀上已现出一道清晰的红印,一股痛彻肌理的火烧火燎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在剧痛之中不由想到,原来和这重打的板子相比,刚才那二十板竟是如同和风细雨,原来要凭借一身血肉来抵挡捶楚,是需要非常可惊可怖的勇气,自己终究是太过天真,太过痴傻。

身后的板子有条不紊的继续落下,杨慕身侧的一株桃花树被那板风震得摇曳不止,花朵一片片零落飘散,那娇嫩的粉红花瓣兀自带着春日的芬芳,却忽然委顿在地,于这场责打中献祭着它最初,也是最后的美丽。

杨慕臀上已挨了十几板,却仍咬牙苦忍不哼一声,小厮们看得心中焦急,二爷这般抗刑,看来是要跟老爷一拗到底了,他们虽不知父子争执的缘由,却也听出适才二爷的话似在指责老爷,儿子指摘父亲这是大逆不道,老爷岂肯轻恕。他二人心中叫苦,偏巧今日太太又不在家,竟也没人能来救下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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