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77)

杨慕静静的听他说完,又联想起之前他和蔡震之间颇为神秘难言的表情,便已隐约猜出事情不像他们说的那般简单,这林继的父亲买官走的路子恐怕不只赵旭,还有自己的父亲。他淡淡一笑,问道,“后来,这林继的父亲该是被判了重罪,他家也被抄没了,所以才流落此地,以卖画为生?”

李用和轻轻点点头,一叹道,“可怜啊,他是无辜被牵连,原本也是个颇有才情之人。”

蔡震摇头道,“也不算无辜了,谁叫他有个连自己爹都不孝顺的爹呢!这也是他的命,只可惜他是罪籍,永生都不能再下场考试,这辈子是入不得仕了。”

杨慕轻轻一笑道,“恐怕他有机会,也未必肯了,仕途荆棘,富贵浮云,他都见识过了,又何必再埋骨其中呢。”

他的胳膊被杨崇轻轻一撞,只见杨崇指着他笑道,“咱们这谁发这样的感慨皆可,唯有你却不合宜,盖因不久之后,你便是那个’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君,所以你也’莫愁前路无知己’,只管大踏步的奔着你的富贵荣华而去罢。”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了,一时那三人又都举杯来贺杨慕,借着微微的酒意,四人又天南地北的闲谈了半日。

出得酒楼大门,已是近傍晚时分,四人就此散了,杨崇仍是和杨慕一道,杨慕见那林继正收拾书画,准备归去,便迎上去拱手含笑道,“先生请留步,在下想问先生求几幅李成的画作。”

林继回身,见对面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相貌清俊温雅,登时心中有些好感,道,“不知公子想要哪一副,我找找看。”

杨慕微微笑道,“不必找了,凡是李成的,在下都要。”

林继怔忡半晌,略有些不悦道,“公子连林某的画作都还没看过,全然不顾优劣,岂有这般买画之人。请问公子,可是识得在下,或是识得在下的家人?”

杨慕缓缓摇头,诚挚言道,“在下与先生素昧平生,也并不认识先生家人,但适才酒楼之上,却已看过您的画作,深觉先生画技纯熟,意境脱俗,即使是拓本也与李成之作相差不远,所以心生仰慕,故来相求,冒昧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林继见他态度谦虚,语气诚恳,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将所有李成画作的摹本都拿了出来,一一展开,笑道,“公子诚意,林某不该猜疑,但又实在好奇,这李成的画风倒有哪些好处,可以令公子这般欣赏?”

杨慕含笑道,“李成山水,其墨润而笔净,烟岚轻动,如对面千里,秀气可拘,善画风雨明晦中,层林清旷,气象萧疏,故宋人时称其为古今山水第一人也。”

林继负了双手默默听着,禁不住哈哈一笑道,“好,既遇知己,云胡不喜。林某能得公子青眼,幸甚至哉。公子若不弃,林某就将这些画送与你了。”

杨慕知他生活不易,本就是存了尽绵薄之力的意思,岂能接受其分文不取,当即连连摆手道,“不可。如此,在下便不敢向先生求画了。”

说话间,忽然听到一声绵软的童声叫道,“爹爹,你还不回家,娘带我们来寻你了。”

只见一个总角大的男孩子手里拉着一个更小些的女孩朝林继跑来,后面跟着一个清秀的妇人,正含笑望着前面的一对小儿女。林继忙蹲下身子,张开双臂迎了两个小娃娃,一面亲昵的笑道,“爹爹很快就收拾好,咱们一道回家去。”

他起身一壁为杨慕装好那些画,忽然心有所动,回首道,“公子才情既高,又知我心中所喜,只可惜偶然际会,恐日后再难相遇,可否请公子赐一幅书,以慰今日之缘。”

杨慕当即颌首,蘸取笔墨后,略一思忖,在那纸上写道:’世事难穷,人生无定,偶然蓬转浮萍。为谁教我,从宦到京都。还似翩翩海燕,乘春至,归及凉秋。回头笑,浑家数口,又泛五湖舟。’写罢,又在其旁题了京都杨诚义几个字。

那林继看他起首所写的几句,便已料定他知道自己身世,但他既不愿承认,自己也无谓相逼,倒是看他劝慰自己远离京畿,携妻儿归家安享天伦,已算是金玉良言,心中怀着一份感激,他接过杨慕手中的笔,续道:’当此去,黄童白叟,莫漫相留。但溪山好处,深负重游。珍重杨君送我,临歧泪,欲语未流。应须记,从今风月,相忆在金楼。’

杨慕待他写完,不禁道了一声好,两人相顾而笑。杨慕见林继的目光清亮,带着份洒脱与不羁,令他既羡慕又有些迷惑,他不合时宜的想,倘或易地而处,他值此人生遭际,也不知能否还有这般爽朗轻快的笑容,和明净无俦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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