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76)

定国公世子蔡震听了,笑道,“人家是新婚燕尔,你跟着干嘛?说道行宫,你家近日在西郊建的那处园子,叫个什么风烟里,可是备受文人骚客称颂,前些日子我听人念叨了几句,刚好记住了,我一边说,你们一边想象着。”众人都说好,他于是清清嗓子诵道,“才辞帝里入风烟,处处亭台镜里天。梦到江南深树底,吴儿歌板放秋船。如何?光听着可也算是帝京一绝了罢。”

李用和一笑道,“这是九江佥事王谑庵做的,他的诗才情烂漫,不拘格套,颇值得一读。”

杨崇忙打断他道,“咱们这说园子呢,谁问你诗的事。你且不说何时请我们去逛逛,倒来打岔。”

李用和无奈,只得点头笑道,“好,各位几时有空,我自当下帖子诚邀。不过论园子,诚义府上已俱大观之象了,又何用舍近求远。”

蔡震附和道,“可不是,内城里谁不知道杨阁老家的宅邸占尽风流,再加上公主府,浩浩荡荡把半个十刹海都包圆了。说起这个,还有个笑话,听说十七爷看上杨府了,前儿跟宫里几位爷一处闲磨牙,他大赞杨第风水好,够气派,原话是这么说的,他是不指望坐上那个位置了,日后无论哪位哥哥得了大位,想着他点,替他跟杨阁老求一半院子,他只要一半,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杨慕眉心微微一跳,不知为何,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然则转念想想,庆王用的是求字,并非其他,也许还是自己多心罢。

杨崇一晒道,“有本事自己圈地建府去,何用别人现成的。这位庆王爷真是别的毛病没有,唯一懒字害死人。”

正说着,忽然闻到路边一阵茶饭香气,蔡震一摸肚子却是咕噜噜直叫,当即道,“说得我都饿了,咱们先寻个好地方吃饭是正经,这儿离米市胡同不远,咱们上那吃填鸭去。”

众人都道好,一行人又赶着饭点行至米市胡同,杨慕下了马抬头一看,匾额上四个金灿灿的大字,金陵烤鸭,正是大魏建国时的老字号招牌,因太宗迁都,这家酒楼也就从南京一并跟了过来,历经百年,生意依旧红火兴隆。

店伙计见他四人衣饰华贵,气度不俗,虽在天子脚下,常见达官要员,也看得出他们是贵人,于是并不多话领着他们到了二楼的房间,坐定后蔡震便嚷嚷着要一整只烤鸭,又叫了些鸭四宝并一些酒菜,待那填鸭上来,众人一看,却是色泽红润,那如胭脂脯般的脆皮上又泛着油亮的光泽,让人一见已是食指大动。

杨慕就着那金陵佳酿露华清吃了几口鸭肉,便倚在窗檐边看起下面的街景,米市胡同位于京城繁华地段,商铺林立,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他这些日子鲜少出门游走,往来频繁的不过是杨府和禁城之间的一段路,那路上多是官员宅邸,离禁城越近就更是清净舒朗,如今这样坐在高处看着,倒让他有一阵恍惚,仿佛许久未曾感受过这紫陌红尘中焕发出的勃勃生机。

他随意望去,见路边的面点摊铺摆着一摞蒸剔,上头冒着滚滚的热气,一团白雾里,他隐约看见店家被蒸得泛红的脸上流淌着满足的笑意。不远处有卖新鲜时蔬的小贩,那牛车上正摆着碧绿的莼菜,清晨的露水早已干透,小贩便用手指沾了清水洒在菜上,一颗颗剔透的水珠被阳光一映,泛出七彩的光芒,像是搭着一道道小巧秀气的虹桥。

他向近处看去,目光很快被一个青衫秀士的书画摊吸引,隔着并不远的距离,他看见那摊上摆着一副五代人李成的读碑窠石图拓本,他知道那是拓本,皆因杨潜日前才收了真迹,然而一眼望过去,即可看到画中轻岚萧瑟,石若流云,用笔恬淡明润,宛立风骨。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这画技不俗的秀士是何等样人。

席间三个人见他忽然看着楼下出神,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杨崇道,“楼下可有美人,看得那般认真?”

杨慕指着那秀士道,“我瞧他的画做的不错,学李成倒有八/九分像,有些意思。”

蔡震定睛看了一会,待那秀士转过身来,忽然双眸圆睁,恍然道,“怪不得,原来是他。”

杨慕忙问道,“你认得他?”

“自然认得,只是他未必认得我就是了。”蔡震一笑,点头道,“我说什么人能仿的那般好呢,是他就不奇怪了。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书画往日里都是他家所藏之物,天天见的,岂有不熟之理。”

杨慕愈发奇道,“此人究竟是谁?听你话里的意思,也是世家子弟,怎么会沦落到此间来卖画?”

蔡震听他问起,笑得颇有几分勉强,只拿眼睛去瞟李用和,后者会意,亦有几分无奈道,“说起这个人,和令尊杨阁老还有几分渊源。他是吴中一带的旺族,姓林名继,父亲原是咸平二十年的进士,后在南京户部任职,官运也还算平坦,不想他父亲是个功名心极重的人,并不满足南京户部的闲职,便想靠着手里的家资谋一个京里六部的缺,于是就走了赵旭的路子,据说花了六万两银子,当然他家也不缺这点钱。本来一切顺风顺水,偏生刚谋定位置,这人的祖父便下世了,他父亲一想到好容易到手的位置又要因着三年丁忧打水漂,三年之后还不一定怎么样呢,一时心有不甘,就向朝廷隐瞒了其父去世的消息。结果到底还是被有心的人查出来告发了。本来令尊是想要提拔他任户部侍郎的,为了这事倒弄的好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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