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蛛(105)

尽管两人相差只有三岁,但解钧南性格外向,而解扬却性格内敛,很多时候都是解钧南在拿主意,他习惯了在解扬面前以长辈自居。

“可别因为谈恋爱,发挥失常啊。”解钧南若有所指,眼神飘向村子另一头亮着灯火的人家。

“你才是,别在大城市里看到漂亮姐姐就走不到道。”

两兄弟在月色下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玩笑的氛围一收,解扬郑重道:

“一路顺风,哥。”

解钧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头。

“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一早,为了赶县城里的第一班长途汽车,他天都没亮就提着背包离开了家。

原以为只是寻常的告别。

解钧南却怎么也想不到,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那一晚清冷的月光,截断了他们的一生。

为了积攒弟弟的学费,在其他同学纷纷返家的寒假,解钧南选择了留在学校,一方面可以节省车费,另一方面也可以打些零工,大城市的机会总要多些。

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既要保持年级前几的成绩,又要想方设法地去筹自己的生活费、弟弟的学费。

父亲光靠种田的那一点收入,对两个要读大学的孩子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他太忙了,忙到每天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他天真的以为,三川县的天空永远不会变化,小山村里一直都会那么平静。

他错了。

错得可笑。

距离解扬高考只剩两个月不到的时候,他接到警方的联络,才愕然得知父亲已经意外去世,母亲被福利机构带走,弟弟也行踪不明的消息。

“你爸爸去世的时候,没人告诉你吗?”

面对警方的询问,他哑口无言。

他和解扬通过无数次电话,但没有任何一次,解扬表露出任何不同。

他很想立刻就回到村子里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老天却像在故意和他作对,让他不得不在医院里度过这段对他而言地狱一般的时光。

等到能够出院,他第一时间订了返回三川县的车票。

回到三川县,又转摩托车,再步行上山,几经辗转,他终于回到他们的家。

空空荡荡的家。

不再有母亲模糊不清的哼唱,不再有父亲佝偻着背的身影,也再也没有人早早等在院子里迎接他。

院子外多了一座坟茔,墓碑上写着父亲的名字。

那丛艳红色的三角梅,像血一样刺目地绽放在篱笆上。

他先去了福利机构确认母亲安好,然后马不停蹄地调查弟弟的事情,他问村民,问学校的老师,问弟弟的同学,解扬究竟去了哪里。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所有人都在含糊其辞,所有人都在保护同样一个秘密。

随着他的不断调查,秘密终于浮上水面。

以高山遥为中心的蛛网,捉住了他的弟弟。

唯一的弟弟。

高山遥在事发后就回了高家,解钧南去了一次,连人都没见到就被十几个保镖打进了医院,再去就已经人去楼空,不知去向了。

县高中的校领导一见他就躲,躲不了就让他去找警察。

他找警察,警察让他回家等消息。

他回不了家。

一回家,胸腔就痛得无法呼吸。

他不吃不喝任由头发疯长,像流浪汉一样睡在大街上,睡醒了就拿着弟弟的寻人启事,去满大街地问人。

他不相信弟弟会离家出走,不相信父亲会为了打黑工在深夜跨越高速公路围栏。

他也不相信弟弟死了。

可是如果没有死,为什么弟弟不出来和他见面?

解钧南不敢深想。他就像是落在水里的人,死死抓着那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没有发现尸体,就有还活着的可能。

他无法放弃这可能。

学校里催他返校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解钧南依然滞留在三川县,他的胡须越长越长,和他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一样憔悴。

一日下午,他还和此前一样,沿着人流量多的街道上张贴寻人启事。

一张张贴上去,过了一晚,又会被新的小广告覆盖。

然后再贴一遍。

他近乎麻木地重复着。

但那一天,重复的绝望里多了一缕希望。

他从电线杆前转过身的时候,她就站在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地方。

初秋的烈日悬挂在她身后,黑发在骤起的风中飞舞,她的下巴瘦得好像只剩骨头,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却显示出与之相反的蓬勃生长力。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弟弟喜欢的那个女孩。

在弟弟身旁的时候,她总爱低着头,似乎很容易害羞。但此时的她,消瘦的身体困在蓝白色的校服里,挺直了背脊,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错愕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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