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做不到，”季星然敲了敲黑板上那个0.01毫米的数字，

“不管是设备问题，还是人的问题，我只找你。”

“出了成绩，功劳是你的。出了问题，责任，也是你的。”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霍北，这个刚刚提出致命问题的男人，转眼间就成了解决这个问题的第一责任人。

陈部长的嘴巴张成了“O”型，那几个农机厂的老师傅更是面面相觑，脸上的讥笑凝固了。

这一手，玩得太绝了。

霍北看着黑板上那个刺眼的“±0.01毫米”，又看看季星然那张平静的脸。

他不能拒绝。

他刚刚义正辞严地指出了问题，如果现在拒绝这个任命，就等于当众承认自己只会找茬，没本事解决问题。

“好。”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季星然身边，同样拿起一根木杆。

“既然我是监理，”

“我的第一个监理工作，就是请我们才华横溢的季总工程师，现在，立刻，给我们这些人，讲讲造出你图纸上这些金疙瘩。”

“季总工要是讲不出来，那这个监理，我当不了。因为监督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不叫监理，那叫监斩。”

这是反将一军。

你不是说问题在人不在设备吗？

行，那你这个“神仙”，就来点化我们这些“凡人”吧。

陈部长急得想打圆场：“小霍，这……”

“让他说。”季星然打断了陈部长。

“霍监理说得对，我们现在的设备，造不出图纸上的零件。”

他一开口，就承认了问题的存在。

老师傅们的表情果然缓和了一些，至少这年轻人没狂妄到不切实际。

“但是，”

“谁说我们要用现有的方式去造？”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T型滑块。

“农机厂的车床，精度是0.5毫米。但是，我们有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机器的误差是死的，但人的手感和经验，是活的。”

“我的方案，叫‘补偿加工’。”

“第一步，用我们现有的车床，加工出误差在0.5毫米以内的毛坯件。这一步，不难吧？”

他看向一位姓王的老师傅。

王师傅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这还行。”

“第二步，淬火，提高硬度。”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研磨。”

“我们没有精密磨床，但我们有的是时间和人力。我会设计一套最简单的手动研磨工具，用不同目数的研磨砂，配合煤油，由最有经验的老师傅，手工研磨。”

“用人手，去弥补那最后的0.49毫米的误差。”

“这不现实！”王师傅立刻反驳，

“手怎么可能比机器还准？稍不留神就磨过了，一个零件就废了！”

“所以，我需要霍监理。”季星然看向霍北，

“我需要你，去组织一支最守纪律、最有耐心的队伍。我会把研磨的动作，分解成十个标准步骤，就像部队训练新兵一样，让每个人都形成肌肉记忆。”

“我还会设计专门的检测卡尺，每研磨十分钟，就检测一次，确保不会磨过头。”

“这个过程会很慢，很枯燥，废品率一开始也会很高。”

季星然的目光扫过全场，“但是，只要我们成功一件，就等于拥有了一套能造出精密零件的‘活设备’。”

“而且，”他加重了语气，

“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技术员，除了基本工资，每成功生产出一个合格的精密零件，我会向县里申请，给予现金奖励。”

“一个零件，奖励五块钱。”

五块钱！

几个老师傅的呼吸都重了。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三十多块钱。

这小子，不是在画饼，他是在撒真金白银。

“当然，”季星然最后看向霍北，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笔钱，要从霍监理负责的施工预算里出。如果霍监理监督不力，导致废品率太高，项目超了支，那这个责任，也得霍监理来扛。”

他把胡萝卜和棍子，同时递到了霍北面前。

霍北手里的木杆，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任命了一个监理，而是被套上了一个绞索。

季星然，就是那个手握绞索另一端的人。

……

会议结束了。

陈部长和厂领导们簇拥着季星然，商讨着后续的细节，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兴奋。

霍北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他在农机厂院子里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站定，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

季星然从办公楼里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让陈部长他们先走，自己则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