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请自来天师馆(13)
贺临川心情很好,桌上早早摆满了甜点和茶具。
甜点是桂花酥,还冒着微热;茶具一字排开,景德镇的盖碗、紫砂的壶、公道杯、茶匙,连竹制的茶荷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动作利落地摆好一套,却迟迟不去烧水。
“你不是要泡茶?”我坐到他身边,看了眼时间,忍不住问:“你这是在等人?”
他只是抬眼望我,嘴角挂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对,我在等人。”
我本想追问,却被他这句话噎得话音卡在喉咙。
烛焰轻晃,室内有一种奇妙的安静感,甚至能听到糖霜从甜点边缘掉落的细微声响。
窗外静得出奇,连风声都没有。
就在这时,空气中慢慢氤氲起一股熟悉的清香。那是龙井的嫩叶香,夹着淡淡的碳火气息。
茶香渐浓的同时,一道女子的身影在桌旁显现,仿佛她本就坐在这里,只是我们直到此刻才看见她。
她姿态端静,穿着一袭素色旗袍,发髻简单挽起,眼神温柔,动作熟练地将茶叶从茶荷推入壶中。
她的手极稳,舀茶、冲水、分杯,一气呵成,每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多年养成的规矩与细腻。
可我看得清楚,她的影子,空空如也。
“她是……?”我偏头看贺临川,压低声音问他。
贺临川的目光温柔,“她就是‘松云茶馆’的主人,姓沈。馆子要拆了,她回来,想最后泡一次茶给老客人。”
我正想问那“老客人”是谁,他便补了一句,“是当年那个跟着师傅去蹭糖吃的奶娃娃。”
女子的动作不急不缓,冲水时的水声像老茶馆里铜壶冲水的细流声。
女子似乎听不见我们的对话,只是专注于手中那一壶茶,每一道工序都细致得近乎执拗。
茶汤分入公道杯,再倒进三个小小的青花瓷盏。她先将其中一盏推到贺临川面前,又把另一杯推向我,她的眼神里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笑意。
茶汤渐凉,香气却仍在氤氲。
我们默默地陪她喝完这一壶茶,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茶水落入杯中的细响。那香浓而不烈。
等最后一滴茶汤沿着壶嘴滑落,晶莹地停在杯沿,女子才抬起头。
她温声细语,几乎与壶中最后一缕热气一同散开,“你师父的那些书别藏了,我都看到了。”
我微微一怔,侧过脸去。
只见贺临川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耳尖和侧颊泛起一层不常见的薄红。
随着一缕白雾从她周身升起,那身影随着一声温婉的低笑,在茶香中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屋内只剩风声轻拍门扉的声音。
贺临川开始浇水,再泡了一壶茶。
我低头,看着那碧色的茶汤,第一次觉得,灵异,有时,只是故人的回眸。
“老贺,你师父收藏的是什么书啊?这么宝贝。” 我忽然好奇。
贺临川手一顿,脸一红,难得说话犹犹豫豫, “就,就是那种带颜色的……”
喔呵!
---茶香 (完)---
第6章 红伞
那天的雨下得很细,却很密,将街口远远近近的景色都笼在一层灰白里。
我右手举着伞,左手提着一个纸盒,里头是贺临川爱吃的草莓奶油蛋糕。
说真的,我始终搞不懂,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怎么能在吃甜食这件事上如此认真。
每次我出门,他总要顺口叮嘱:回来的时候顺便带块蛋糕。
我踩过积水时,忍不住又在心里嘀咕:他不怕蛀牙吗?
正想着,前面街角忽然飘过一把伞。
一把鲜红的油纸伞,“走”得很慢,却稳稳越过了转角。
我停下脚步,那把伞背对着我,伞面微微倾斜,漆红的布面反着潮光,沿伞边还挂着细密的水珠。
我本想绕过去,但当我从另一侧探头时,伞下却空无一人。
伞骨支着伞面,稳稳立在石板上,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扶着。
我屏住呼吸,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别多想。
街角的红伞依旧站在原地,像一个静默的守望者,没有风,却晃了晃,伞尖微微抖动,溅下的水珠在石板上迸成小小的光点。
我告诉自己可能只是光线和雨水的错觉,于是低下头快步走向巷口。
走过第一个转角,拐进小巷,红伞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前方。
这次离我有些距离,隔着路灯的光,红色显得深沉而浓烈。伞像在引导我前进,也像在默默跟着我。
我放慢脚步,心口的闷气越来越重。每一次抬眼,红伞似乎都在前方等我,或远或近,却永远保持着一种刚好不让我摸清距离的距离。
我穿过一条熟悉的马路,想要快步到人多的地方,红伞却在对面街口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