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刻鲸舟(10)

作者:雨楼清歌

沈越十岁时已很懂事,上山那天,他并未哭闹,爹爹说:“你在山上住两个月,我便接你回家。”他点点头,默默跟着爹爹来到半山腰的木屋。自村里的陈猎户死后,这木屋已半年多没人来过,他看着爹爹将屋子稍作打扫、又将一包干粮放进屋里,而后他又跟着爹爹走到屋门外。

爹爹打量木屋周遭,说:“山上怕有野兽,我给你搭个篱笆。”木屋里本就积了些竹竿麻绳,篱笆很快就搭起来了,他爹爹擦一把汗,看看粗疏的篱笆,自己也觉太过简陋,便道:“我再给你搭得密些。”

沈越心想若真有什么虎狼,怕是篱笆再密也挡不住,但只道:“嗯,密些好。”

他爹爹听了这话,很是高兴,愈加卖力地干活,似乎篱笆每密一分,心里的歉疚便能少一分,篱笆修好后,他爹爹已是汗流浃背。沈越看着气喘吁吁的爹爹,想说句“谢谢爹爹”,又觉太残忍,终于没说出口。

爹爹临走前说:“我过些天便来看你。”此后沈越便自己住在山上,二十多天过去,爹爹并未再来。

直到沈越在山上住满一个月时,他在屋里听见响动,恍恍惚惚地奔出木屋,却见山道上走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背负竹箱的陌生人。

那天张近上山本是想采些草药,却见一个孩童跌跌撞撞地向自己急奔过来,眼神中一点儿防备也没有,执拗又委屈地望向自己,仿佛自己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张近一眼便瞧出沈越身患重病,他见沈越放声大哭,只当他病得难受,便道:“此病我懂些治法,不过有几味药须得到越州城里买。”便带着沈越下了山。

经过沈越所住村落时,才知村子里几天前来了一拨劫匪,沈越的爹爹、后母、幼弟俱被杀害,沈越独自住在山上,反而躲过一劫。

沈越与师父一起埋葬了家人,悲伤之余,心里难以抑止地生出一丝宽慰:也许爹爹真曾打算上山来看自己,甚至已说服了后母,要来接自己回家,只是不幸遭遇了劫匪,才没能来。

进城的路上,沈越忽然问张近:“怎么样才能不难过?”

张近想了一阵,道:“少着眼周遭,多看看天上,便不难过了,你瞧天上的风也好,雨也好,太阳也好,白云也罢,都是没有心的,离世间又远,它们一定都不会难过……”

沈越便仰头瞧去,雨珠扑面,黑衣人落足于庙院中的老柳树上。一瞬间姜平已掠近树下,沈越与刘独羊、冷竹紧随其后。

刘独羊叫道:“不可妄动!”姜平顿步抬眼,见那人黑巾蒙面,两鬓灰白,眼神冷冷下瞟,便道:“下来接剑。”沈越手提断剑,朗声道:“李舟吾,没想到你竟自投罗网。”

那李舟吾看也不看沈越,觑向姜平手里短剑,嘴角轻笑。姜平大怒,便待跃起出剑,骤然间院中锐风四射,那株老柳树竟突兀崩散,大大小小的碎枝断木朝着秣城剑舻四人激射而去——

四人大惊,李舟吾脚下没了枝杈,自然而然地坠地,趁着四人腾挪闪避之际,如一团幽风卷入殿内,抱起地上的祁开,将庙殿的背墙撞破一个缺口,迅疾远掠。

四人略一定神,反身也从缺口冲出庙殿,发足急追;秋雨渐歇,郊野间已有了几个行人,眼见黑衣人冲来,不及旁躲,已被撞飞出去,李舟吾去势不停,冲向江边,似要夺船渡江,姜平与刘独羊紧追其后,刚掠过那几个晕倒的行人,便听身后沈越道:“这几人伤得重。”

刘独羊叹道:“罢了。”停步呼喝姜平回来,姜平自是不甘,但他一心寻求擢升,从不违反门规,此刻却也不敢不听舻主号令。四人各自为那几个晕厥的行人运功疗伤,将他们送回家中,安置妥当。

而后四人返回老君庙,点起烛台,姜平又提出要过江搜寻李舟吾行迹,刘独羊却又不允:

“你且想想,刚才那李舟吾立在树梢,浑身不动,便能暗暗运劲将整棵树震碎袭来,你有这份功力么?”

姜平沉默一阵,道:“难道就任他逃远,将这功劳让给金陵?”秣城是江南小城,距秣城最近的大剑舻便是金陵剑舻。

刘独羊摇头道:“李舟吾可是‘五贼’之首,这天大的功劳,能落在咱们头上?听说魏副掌门病重……咳咳,怕将不久于人世,派中多少大人物想当副掌门的,又岂能不要这功劳?”

鲸舟剑派副掌门魏濯是陈老掌门的师弟,今年已是九十高龄,他当了五十年副掌门,许多弟子自入门便对“魏副掌门”这四个字习以为常,三个年轻人听了刘独羊这话,惊讶怅惘,一时都不说话。

刘独羊又道:“更何况,即便今日咱们合力能将李舟吾杀死,也必损伤不小,不如一切等袁姑娘来到后,请她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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