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汶根本没理他，快走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钟明垂眸，再没有开口。

走到营地，钟明低声吩咐了军士一句，“去，集合，今日耶耶领板子。”

军士愣了一下，“遵命！”

钟明站在台上，等着众军士都集合列队站好。行刑官开口道：“今日钟都尉受罚，乃是因为私下打架斗殴，以至阮都尉左手重伤。将军下令重打五十军棍，以儆效尤，严明军纪！”

不等后面军士的动作，钟明已经卸了甲，趴在了凳子上。

阮汶站在一旁，右手背在身后，紧紧握拳。冷眼扫了一圈台下，没哪个胆大包天敢伸长了脖子看的，个个都规规矩矩。

“都尉，得罪了。”

“不必拖打。”钟明低声吩咐道。

“啊？是。”军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奉命行事。

五十军棍很快就过去了，钟明愣是一声都没吭，就是下嘴唇都被他咬烂了。

“不必验伤了。”阮汶在行刑官准备上前时制止道，偷偷塞了二两银子给行刑官，“通融通融。”

行刑官悄悄把银子收起，“阮都尉客气了，您都说话了，小的哪有不从。”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们都尉抬回去？”阮汶扭头训斥道。

话音刚落，钟明的亲兵立马冲上台子，正想将钟明抬起，钟明一把抓住了一名亲兵的胳膊，“扶我起来。”

“都尉，还是小的们抬您……”

钟明摇了摇头，扶着亲兵的肩膀，艰难得站了起来。

阮汶转身就走了，众军士一看不必被儆猴了，也就各自散去了。

钟明趴在塌上，拼命得把吴江往远了推，“你干嘛，你干嘛！”

“我干嘛？你不废话么？”吴江手中拿着匕首，“不给你把皮肉划烂了，你就等死吧！”

“我自己会划，你出去。”钟明死死得捂着被子，完全不管自个的伤势。

“你划个屁，你够的到么？”吴江啐了一口，“死要面子活受罪。”

钟明抄起枕头抵着吴江，“药留下，你走。”

吴江也没法子，钟明爱面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手伸出来。”钟明一手抱着枕头，伸出了一只手。吴江把匕首放在了钟明手上，“那我走了。”

“走走走。”钟明反抓着匕首又疼得安分趴好了。

歇了好一会，疼意稍稍消退了一些，钟明才反手脱下裤子，开始拿着匕首去划臀部的皮肉。其实应该用碎瓦或者草纸铺上，再叫人踩，这才能破得彻底，淤血才能被尽数挤出。

阮汶站在暗处着实看不下去了，“你这样得划到明天早上。”几步上前夺过钟明手中的匕首，不顾塌上人的反抗，三下五除二把用被子把钟明上半身给裹得结结实实，一下坐在了钟明的背上，“老实点，耶耶就一只手能动。”

钟明本来还在反抗，听到这话却老实了下来，阮汶的手是因他而起，他心中有愧。

疗伤的痛苦可远超打板子的时候，这淤血不被挤出，过几天就会在皮下发炎溃烂，人离死也就不远了。

“喂，”阮汶又将一张浸满了血的草纸扔到了床下，“死了？”

“还，早，呃。”钟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险些痛呼出声。

等淤血都挤干净了，却也没一块好皮肉了。阮汶直接将盐水倒了上去，疼得钟明冷汗直冒。

待撒好药粉，阮汶才起身，单手抄起一张小几放在了钟明患处的上方。此时钟明也从被子里扑棱出来了，头发乱得跟鸡窝没区别。阮汶抓起被褥，一掀一盖，算是完成了所有工序，丝毫未多停留，转身就翻窗走了。

过了有一个多月，钟明才再次站在了地上，阮汶的手看起来也好了。

啪得一声，阮汶手中毛笔掉在了桌上，墨在纸上晕染开来。阮汶再次试着去拿笔，却还是握不住，又一次掉在了桌上。气得阮汶手一推，直接掀了桌。

门外的两个军士远远看见了钟明，正要行礼，却被钟明制止了，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钟明跨过桌子的残骸，走到阮汶面前，“我已经致仕了。你，以后一定要来资阳找我，我会找到办法的。”

“滚。”阮汶低着个头，让人看不清楚神情。

等钟明再次看见阮汶，却已经是开元元年的事了。此时的阮汶身形瘦削了许多，眉眼间看起来有几分阴鸷，完全不似从前，钟明都险些没认出来。

“阮汶？明晦！”钟明几步上前拉住阮汶，神情有些激动，“明晦，我险些都没认出来你。”

“钟明，你还是老样子。”阮汶语气平淡，心中恨意却如同沸水般翻涌。

原本，是不恨的。毕竟二人打闹，谁能预料到会出这样的事。但是在一次次拿不住笔，握不住刀，拉不开弓的时候，恨意就一点一点得腐蚀着阮汶的心头。又因左手残疾不得不致仕，就已经是恨了。然后，一次在路上，突遭劫匪，他一只手不方便，险些没有护住妻子。最后，妻子受了惊，早产，拼了命生下孩子，自己却撒手人寰。种种下来，磨光了最后的一点点同袍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