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独处的时间总是很多，但是钟情不想独处，哪怕是假的独处。因为空气一安静下来他就遏制不住得想去回想那场大战。

钟情的眼前一会是有些模糊的钟明一边爱惜的擦拭铠甲一边和他回忆军营生活的画面，钟明对大唐的爱满满的能溢出来，一会是已经黯淡下去的一张张鲜活的师弟师妹们的面孔，他们看向他的时候总是信任的。

他抬起还算完好的右手，似乎想去捉住从床幔间漏进的阳光。

为什么就是握不住呢？

他装作不经意的，向房中一处阴暗的角落暼了一眼，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还好，你总归在的。

黑龙沼。

唐孺正在客栈房间中用着午餐，一应菜品以及下饭的酒都是唐倾平日会吃的，就连用餐的模样、习惯也别无二致。对他来说，伪装成另一个人，必须要时时刻刻神形兼具。

唐倾解除了浮光掠影，出现在窗边。

唐孺立即起身行礼道：“郎君。”

唐倾微微点头，掏出一个小瓶扔给唐孺，“你可自去了。”

“谢郎君！”话音才落，唐孺便消失了。

唐倾坐在唐孺刚才的位置，拿起筷子，开始接着用餐。

等唐倾回到唐家堡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一到唐门就直奔了家里。

“阿耶？叔叔？”唐倾寻了整个院落，却未发现唐绝和唐傲继的身影。

他独自走进家中的书房，一眼就看见了桌上多出来了的信封。拿起一看，是唐绝写给他的。

吾儿唐倾：

展信安。为父今决意归隐山林，勿念。

　唐绝

　 开元二十七年九月廿

阿耶这是？卡着我回来的点走了？那就更不好办了……

“首领，”唐孺站在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框，“堡主叫您过去。”

唐倾将信好生收进怀中，“知道了。”

待唐倾走出房门，唐孺附在唐倾耳旁低声道：“可能是您在黑龙沼的事。”

唐倾微微眯起眼，思索了一下，“嗯。”

唐绝推着唐傲继来到了崖底的木屋前，屋子有些陈旧了，但由于每年都在打扫，倒也是能住。院中的丁香无人修剪，长得肆意，尤其是今年，仿佛被打了激素。

“傲继，你这丁香长得也太好了吧？”唐绝头疼得看着满院子的丁香叶子和早已干枯的残花。

唐傲继也没想到这花今年居然能长得这么旺盛，盖了半个院子，幸灾乐祸道：“师兄，再感慨你也得去扫院子。”

唐绝怎么可能放过唐傲继，都是给惯的，“小兔崽子，起来拿扫帚去！”

十月。

雪停了……

钟情挣扎着勉强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端起床边还冒着热气的药碗直接喝下，苦涩至极他却面无改色。随便系了一件玄色的斗篷，撑着自己下了地。一步一步，咬着牙艰难得向外挪着。

终于，钟情来到了门前，伸出右手，轻轻推开了门。

大雪初晴，天蓝得不可思议，白茫茫的一片，映在钟情的眼中。

真干净啊……

他费力得挪到门外，扶着门柱，轻轻喘着气休息。旁人若是单看他的模样，怕会以为雪还下得正大，都让人白了头。孰不知是他自己满头青丝早就化作了白雪。

钟情接着小心得一步一步挪下台阶，挪到院子中，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闭起眼享受了一下阳光的温暖，仿佛驱走了不少伤痛以及他灵魂深处的黑暗。

他深吸了一口雪后清新却寒意十足的空气，开始了每天的复健。其实不过是在院子里努力靠自己行走。没走几步，就疼得冷汗直冒。

折得时候也没这样磨人……

唐倾默默浮光掠影站在屋檐下最上方的没有积雪的那块台阶上看着钟情，每一步都走得他胆战心惊。短短一月的时日，也是磨得他华发早生。

怎么就偏得往雪里走，不能下次再踏雪玩么……

钟情好不容易挪完了一圈，又把自己挪上台阶，站在唐倾身边好生歇了歇。

唐倾担心得看着钟情，双手就离钟情仅仅不过几厘远，想扶，又怕会打乱原本的计划。

钟情轻声呢喃道：“外面冷，还是进屋吧。 ”

唐倾无奈得笑了笑。

这么近的距离，我到底是犯了什么傻才会觉得能瞒过他？

他现身稳稳得扶住钟情，替他紧了紧披风，只感觉怀中人瘦了太多，“等等我。如果……”

我没能回来，就不要等了……

“就等你半年。”

☆、不离

唐倾自己回了蜀中，先去了成都，站在自家院前，取出钥匙，开门，随手插上门闩，走进了这个六年来都不曾踏入过的家。

一步一步，走过垂花门，走过前院，自廊庑迈入正院。院中桑树依旧郁郁葱葱，树下的小塌已然有些褪色腐朽，青石板地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