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安清的动静很轻，可瞒不过甯无忘的耳朵。

这一瞬甯无忘只觉得应安清像是个半夜预谋行刺的杀手，悄然来到目标床边欲行不轨——若应安清真打算杀了他，那就好了，如此，也就不必继续这样折磨彼此了。

甯无忘在心中暗暗想到，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甯无忘便被应安清封住身上几处大穴，连带着的还有一处昏穴。

昏沉沉的，睡意袭来。

就在甯无忘的意识被睡意彻底吞没前，他听到应安清久违地唤了他一声甯大哥——

“甯大哥，对不起，我……”

剩下的话，甯无忘却听不见了。

*

甯无忘再度睁眼，是被医死人的声音给唤醒的。一睁开眼，所见的还是与他入睡前所见别无二致的一景一物，甯无忘只觉得奇怪，他以为再度醒来该是在地府。

而更加奇怪的是，今日来叫醒他的，竟不是应安清。

“起来吧，还以为自己不能动弹呢？”医死人不客气地说道，然后一手搭上甯无忘的脉。

自己能动弹了？

甯无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可被医死人这么一提醒后，他又的确发现自己经脉运行似乎顺畅得很。他试着运气，只觉得血气畅通无阻，哪里似前几日那样闭塞难通？

“怎么回事？”甯无忘试着撑起身子。

说来奇怪，昨日他还不能动弹、就连翻身都要人伺候，可今日，竟是能随心活动。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甯无忘好笑道：“既然问到，当然是要听真话。若要听假话，我又何必多问？”

“对的对的。”医死人颔首认同道，他捋了捋胡子，却略带些意味深长地道，“怕只怕你假话不想听，而真话听了又难以承受。”

“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最难过也不过是这次险些成了废人，生不如死。往后再发生什么，也不外如是，还能有什么难以承受的？”

“也是。听应安清那小子的话，看你对他也没什么情意。想必他的生死，你也不会在意了。”

自己的伤势大好又与应安清有什么关系？甯无忘一时想不明白，须臾，正是当甯无忘回想起些许蛛丝马迹的时候，医死人终于也同时开口。

“你的伤势很重，寻常大夫、寻常办法根本无法治你。可偏偏我却连‘死人’都能医好，要医治一个残废，自不在话下。”医死人说着，他顿了顿，“只不过这个法子嘛，也不是什么完全的好法子。正所谓有得必有失，有舍才有得……”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甯无忘的心头。

甯无忘回想起了那一夜，他隔着门听到应安清求医死人的那番对话。

——前辈，求求你成全我吧！救救甯大哥，只要能救他，我真的不介意！

——等你介意那就晚啦！你想想，用了那法子，就等同于你代替他成为废人，那你以后打算怎么过？”

——可是甯大哥……也是因为我才成了废人的。是我欠他的，我跟我爹……欠了他太多……

莫非……应安清对他失望了，为了早早还清欠他的种种，所以甘愿冒险，竟不惜以自己变成残废为代价而换得他的无恙？

“我这个法子，便是我先为你施针数日，重新巩固你的经脉。最后再要一人，耗自己全身内力来为你重新打通经脉——自然了，若是此人天生武艺高强，那也不过是折他一半内力；可若是此人本就无甚内力，那可就惨了。”医死人仿佛说故事一般地说，也看不出同情之类的感情，听着竟有些风凉。

那后半句听在甯无忘的耳中，令甯无忘的心高高悬起。

不，这也许是应安清和医死人他们串通好了来试探自己的！

甯无忘如此想到，于是他刻意装作若无其事：“哦？既是无甚内力之人，又如何打通他人经脉？前辈莫非在与我说笑？”

“我便说真话你难以承受，你看，如今你可不就不信我了么？”

甯无忘：“……”

“无内力者自是无能为力，可若此人体内有丁点内力，那便好说了。我这儿研制了一种丹药，服下此药者可在半个时辰内内力大增。有此味药丸相助，此人要助你打通经脉，那自是小事一桩。只不过我这丹药有个弊端，可算是一把双刃剑。它虽能使服用者的内力大增，可也正因如此，有损经脉。加之此人为你打通经脉本就损己，因此二者相结合，便形同于以命换命——是以自己的自由身来换你的自由身。”

医死人自始至终没有提过应安清的名字，可是甯无忘知道，他说的正是应安清的经历。

甯无忘心中那么多的不能原谅，在知道应安清做出这等牺牲之后，尽是全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