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赵朔仿若已成疯魔。

应安清仿若魂魄尽散般地瘫坐在石凳上，已面无血色。

一旁的九王爷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皱着眉头，终于道：“赵将军，你要说的都说够了吧。若说够了，便随本王回京见见皇上吧。”

赵朔起身，左右并无士兵，于是甯无忘押着赵朔随九王爷走出凉亭。

大约走出了十来步，遥遥地，轻轻地，应安清叫住了赵朔。

“赵伯伯，我别的已不想多问，唯有这最后一个问题……”应安清说着，停顿了许久，就连他自己都对提出这个问题感到忐忑害怕。

到最后，应安清终于咬了咬牙，然后颤着声音问道：“……赵伯伯要杀我……要陷害我时……哪怕只有一瞬，也可曾有过犹豫？”

“这等问题，即便答你，又有何意义？”赵朔转都不转身地问道。

“……有……若我知道了，兴许……”

——兴许还能有一些能信人与人之间的好，兴许还能相信即便权谋算计，当中也能有一丝真情，哪怕这点真情转瞬即逝，哪怕这点真情在权势利益面前不堪一击，至少它也曾存在过。

应安清的话还没说完——

“若是这样……”赵朔仿若已经知道了应安清想说的，他动了动，终于回过头，“那我答你，没有犹豫。”没有笑，却有着像父亲对孩子给予教诲时的郑重。

一说完，赵朔便走了。

那似乎是赵朔以他的方式留给应安清的最后一个礼物——是要他身处宫廷，就不要相信真情。

应安清坐在凉亭里，久久不能回神。

只觉得此刻像在做一个噩梦，他极想自噩梦中惊醒，可是身上的疼痛去不住地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

“应弟，你没事吧？”甯无忘关切地声音将应安清的神识重新拉回到身体里。

应安清这才缓缓回头，飘忽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甯无忘身上。

甯无忘已解去了易容，又恢复作那一副极好看的样子。

“应弟相信那位赵将军的话吗？”甯无忘问道。

“我不知道……我……我不想相信……我爹真是……真是那样禽兽不如……灭绝良心的人……可是……可是赵伯伯即便真恨我坏了他的好事，也不至于编这种谎话……”

直到说出口，应安清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信了。只是碍于心中对应都的尊敬、孝道，而令他不想面对现实罢了。

心事尽摆在了脸上，甯无忘看一眼便了然了：“既然应弟不愿接受现实，那不如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应安清却摇了摇头：“不能，我不能装什么都没听见。若我真这么做了，我便同赵伯伯说的一样了，我便无权指责他，甚至在视而不见的那一刹那，我就会成为我爹的帮凶，我那未见面的哥哥，也形同于是我杀的了。”

甯无忘：“……”他听着，因惊讶而瞳孔微缩。他看着应安清，目光略有些复杂。

顿了好一会儿，应安清在心中方才下定了决心。那双充满茫然的眼睛在这一刻因为有了目标而变得明亮。

“我……想去了解真相！”应安清说道。

“了解了，然后呢？”甯无忘说道，像是有些可笑，也像是有些无奈，“只不过如今听赵朔那么一说，半信半疑的程度，应弟已接受不能了。再了解更多又能如何？应弟难道当真能如当日所说的一样，即便此人是你父亲，也能大义灭亲地将人交给皇上处置么？”

当日所说？

应安清忽然记起那日澡堂共浴时，甯无忘曾讲过的一个恶质的玩笑——那也是个负心汉，抛妻弃子不说，末了还找杀手……

那时的他们后来是如何说的？

——这种人实在可恶、可恨！闻之都觉不寒而栗。若是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我一定要请皇上从严处理。

——是么？那为兄可当真期待了。

——期待什么？

——期待应弟能撞上这等人，将之交给皇上处置呀。

为何会如此巧合，难道说……

“甯大哥难道一早就知道我爹曾做的坏事？”应安清问道，心中忐忑地问道，“那日在澡堂，甯大哥可是在试探我？”

甯无忘却一点神色不变，他静静地摇了摇头：“此事为兄也只是耳闻，并不知道那负心汉是谁。”说着，干笑了一声，“适才听赵将军说了，为兄才觉两者竟出奇地相似。”

是么……？

应安清有些半信半疑，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赵朔背叛了，才这样疑心病重——他不想去这样疑神疑鬼，又想一路上多得甯无忘相助，若甯无忘真抱什么坏心，自己早死了。

“话归原题，既然应弟坚持想去谷阳县查证，自是无妨，反正去巽国也要经过谷阳县。但是去之前，为兄想知道应弟若证实了赵将军所言非虚，又打算如何？包庇你的父亲？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大义灭亲？”最后四个字，甯无忘似特意放慢了语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