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215)
可笑满京城贵妇还一口一声乡下女人,那谭五月的眼界和志向都非一般女人能比。家有贤妻夫婿少祸,难怪周秉这些天办事颇有章法,再没像从前那般愣头愣脑……
荣寿公主怎么就成了只敢在家里横的猫崽子?
这话让人怎么接,高玉只好装作没听清,恭谨地俯着脖颈当木头人。
刑部送过来的卷宗墨汁淋漓,一笔上好的馆阁体,叙事条理清晰。
景帝用食指慢慢摩挲着卷宗牛皮纸的边沿,仿佛在自言自语,语气低得甚至有些听不见,“我要是这时候借着这个由头把人真杀了,是不是太过可惜?”
周秉随着年岁增长,越发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也没有以前那般好掌握了。
景帝面上谦和,其实骨子里尤其强势,讨厌一切无法控制的事物。哪怕周秉没有大错,甚至所作所为可圈可点,他还是和江阁老一样想把一切即将脱缰的萌芽给掐灭掉。
本来一脸恭顺的高玉神色一僵,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淌下来了。
皇上……这是要杀谁?
小周大人那般尽心尽力,当初在卫辉行宫冒着天大的凶险把皇上从火场里背了出来,弄得最后在床上养了那么久的伤,所有这些还不够吗?
高玉心头不由浮起一点兔死狐悲的寒意。
难怪都说君心叵测,底下人的命根本就不是自个的?
幸好景帝沉思片刻敲了敲桌子,似乎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跟内阁传个话,这件事到此为止,让刑部的人把有关前街民乱的卷宗全部拿回来封存。若是还有人有异议,让他们来找我理论!”
这是一锤定音,景帝不打算再深究了。
高玉放下悬了半天的心,想了想依稀明白其中的道理,应声去了。
双林胡同,江宅。
江阁老手里正在看一份上书,是吏部五品员外郎陈文敬所写。
上头将锦衣卫四品指挥佥事周秉的种种恶行写得是历历在目,细小到骑马时撞翻了路边的果子摊都拿出来记了一笔。包括但不仅限于收受贿赂纵容手下鱼肉商户,视平民性命如同草芥……
只要拜读过这份上书的人几乎都会拍案而起,想想若是任这等国之蠹虫活着,将来必定是大患……
不愧是庚申年的状元,其文笔老辣至极,白的硬是能描画成黑的。
江阁老本来不耐烦看这些攻讦文章的,这回却仔细看完了。
这时候有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盘削好的水晶梨放在桌子上,然后轻声问,“父亲,这份折子已经在国子监传遍了,周秉这回可翻不了身了……”
来人面貌清俊踏实稳重,是江阁老的女婿吏部七品都给事中桑樵。
江阁老摆摆手,眉目间有一丝不以为意,“你的消息滞后了半天,皇上的意思刚刚传到内阁——周秉处置不当致人犯未经审讯意外身亡,杖责三十罚俸禄半年以儆效尤!”
桑樵为人算是相当机敏的,听了这话后明显一呆,“就这……没了?”
锦衣卫和文臣天生就是敌对,虽然整下去一个依旧会重新上来一个。可是精明强干的锦衣卫指挥使和酒囊饭袋的指挥使总归不是一样的。
这回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更巧的事周秉自个主动钻进了局里,正面杠上了荣寿公主,好多人都在赌这人这回不死也要脱下官帽回家种地。
江阁老用精致的小银叉插了一块梨子在口中,慢慢品味那份甘甜。
“我以为皇上这回会不管不顾,两边都不站。可他只要一发话就是明显的护犊子,不追究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我原本还以为能趁机将周秉换下来,不想目的没达到反倒和他生嫌隙了。”
只要稍稍一打听,这几天闹得最凶的几乎都是江阁老一派的。
江阁老有些懊悔。
这回实在太过冲动,以前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一向是不喜欢主动出击的。他一直颇为忌惮锦衣卫这些年嚣张,生怕那周秉得势之后更是如虎添翼,所以才会这般心急。
桑樵百思不得其解,“那个死了的是公主府的人,荣寿公主就咽得下这口气?还有我们有消息说,皇上确实没有理会奉安夫人的恳求,很多弹劾的折子也仔细看了批复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陈文敬这份正准备递上去的上书还热气腾腾的,准备最后一击,怎么事情就急转直下了?
江阁老气定神闲地靠在圈椅上,并没有觉得局势出现差错,“所以说揣摩圣意是一门学问,皇上……已经不是当初的皇上了!”
皇上的心境叵测其实才是朝臣们最愿意看到的,起码说明皇上最开始曾经动摇过。
皇上愿意保周秉,就算周秉杀了人也没事。皇上不愿意保周秉,那周秉就是踩了只蚂蚁也是罪大恶极。周秉的个人荣辱,其实在皇上的一念之间,这种人的根基就像砂砾堆砌的,看着坚不可摧其实不过尔尔……
还有一层意思江阁老没有说出来。
以皇上的本意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敲打周秉,但又何尝不是给他江怀允看呢。有周秉这个皇室忠心耿耿的看家狗在一旁蹲着,他江怀允就只能好好做人,且永远成不了下一个刚愎自负把内阁当做一言堂的杨首辅。
相互制衡,这就是帝王之术吧,皇城里长大的孩子似乎天生就会这个。
江阁老瞟了一眼自己的女婿,“也没什么打紧的,你不要管这边的事了。回头你收拾一下,跟着赈灾的使团去凉州,切记谨言慎行不得沾惹是非,焉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咱们呢!”
桑樵默默地起身应是,心想这个姓周的运气倒是极好,这么大一张网都叫他侥幸脱身了!若是……还有下次机会,他定会亲自下场会会这个人。
第159章 第一五九章 回家
府学胡同, 周家。
周秉是冬月十七入夜后被刑部的一位郎中送回来的,前前后后跟随的不过十来个人,悄无声息地并没有惊动多少路人。
负责传旨的是一位眼生的内侍, 他脸上乐呵呵地, 仿佛无事一般和周家两位诰命夫人打招呼。
“……皇上体恤周大人是被人构陷才惹了这场灾祸,已经重重责罚了那几个造谣生事的家伙。还特特下了旨意恩准他在家休沐半月, 等伤势好一些了, 依旧回锦衣卫当值,听说那边积攒了不少公事等着周大人决断呢!”
这是为周秉正名, 毕竟能全须全尾地从刑部大堂出来,还没有被撸去原本官职, 且被皇帝派亲随过来安抚的, 周秉算是本朝第一人。
林夫人一片心全搁在儿子身上,看上去有些生气,不管是对着刑部的官吏还是对着宫中内侍, 一时间面无表情。
谭五月本来是揪着心的,但看着一团人全部挤在门口实在不像话, 就吩咐丫头赶紧拿封红,又客气地请各位大人到里间喝茶用点心。
周秉是被人抬下马车的, 身上穿得厚厚的,一时看不出什么不妥来。谭五月过去查看的时候, 就见他微微皱着眉头,袖子下的手劲还是很有力,这才放下一直紧绷着的弦。
锦衣卫和刑部的职权有很大一部分是重叠的,但一直隐隐凌驾于刑部之上。
民间有人玩笑说锦衣卫是皇家的亲儿子, 而刑部是皇家的继儿子。这话虽然粗俗,但也彰显了锦衣卫的超然地位, 他们没主动找刑部的麻烦就算好的了。这回却是锦衣卫的主官在刑部受了大罪,说起来简直像是笑话一般。
现在这位周大人没事了,人家为官以来一直清清白白的。宫里已经给这件事定了性,死的那个姓聂的是裹挟私怨在前,死在锦衣卫官差里至多只能算是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