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番外(57)
前朝的张经案就是典型例子。
堂堂的二品吏部尚书涉嫌党争,最后被政敌拉下马。直系成年男丁削鼻示众后全部绞死,年幼的男孩被宫刑充作内侍,女眷发配教坊司。
圣旨一颁布,当场就在大门口磕死了好几个。情状之惨烈,让人掩目……
谢永定定看着他,小心地问:“所以大人才临时改变主意,弃文举改武考。小的多问一句,那位陈状元到底做了什么龌蹉事,遭大人如此嫌弃……”
周秉的脸立刻就僵了。
他如何说得出口那些让人不忍回首的窘迫往事。
在那一世,初至京城的周秉实打实是个乡下小子。虽然仗着奉安夫人的面子没谁敢当面讥笑,可背后说难听话的不少。
这时候的陈文敬像个和蔼可亲的兄长出现在他面前,不管是文会还是私宴,都殷殷地把他带在一路看顾。
周秉的同胞兄长很年青的时候就没了,陈文敬满足了周秉对兄长的所有幻想。更何况这个人敦厚温文才识渊博,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和信重。
知道周秉从小不喜读书底子太薄,这位陈状元将自己所编纂的题集精简又精简之后,慎重地交到周秉的手上,嘱咐他将所有的策论背诵熟练。
那一年,自觉资质鲁钝的周秉……邀天之幸果然得中进士第。那时候的他想,就算是亲生哥哥在世也不过如此周全了。
没过多久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们不顾禁令,相约到京城里最有名的白矾楼里庆贺。
大家放浪形骸之际,在僻静处躲酒的周秉无意间发现陈文敬和白矾楼的头牌庾湘兰背人时好像有首尾……
他一时间有些意外,因为陈文敬给人的印象就是清高无尘不近女色,连到白矾楼这种奢靡场所都是别人硬拉硬拽着才来的。
但仔细一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男有才女有貌,庾湘兰是出了名的雅妓,一手书画直追当世大家,和状元公谈的来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这是两情相悦的美事,喝得半醉的周秉迷迷瞪瞪地想。结果半夜三更大家都醉醺醺的时候,陈文敬的老婆康郡主不知从哪听了信儿,带着一群丫头婆子怒气冲冲地打上门来。
陈文敬心急之下没处躲,就把香软旖旎的庾湘兰推到了半醉的周秉怀里。
转过头一派镇定地解释,他不过是却不过大家的情面,这才跟着过来吃一杯酒,从头到尾只帮着做了几首应景的诗文……
周秉其实已经醒了,心里头更加明白得很。
他头次见到在老婆面前这么怂的男人,简直打破陈文敬在他心目当中的伟岸。
但出于种种迂回的感恩心思,他并没有当众戳破这个谎言。反而顺着陈文敬的话,大大拉拉地承认自己是庾湘兰的新恩客。
此后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连好久陈文敬都不再找周秉吃酒玩耍。
然后半个月的某一天,周秉奉皇命到翰林院交接一件差事。
他脚底有家传功夫,走路比寻常人要轻的多。于是在一个巧的不能再巧的时间和地点,就听到陈文敬正和密友在僻静处小声顽笑。
平常那道稳重醇厚的声音里满含讥诮,连连啧啧,“圣人现如今着急组建自己的班底,可有些烂泥注定扶不上墙。譬如行人司的主事周秉不学无术,到现在连一道明旨都看不明白。
说起来我都替他臊得慌,春闱时连提前透了风声的考题都能写偏,全靠大家伙一同为他遮掩。偏偏他还自以为才高,不知以后还要闯出什么样不可收拾的大祸来……”
当面君子背后诋毁,说的就是陈文敬,是比当面搧脸还要刺骨的存在。
周秉如坠冰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原来自己在别人的眼中竟然如此不堪,整个一个二傻子。
他没有惊动人悄悄退了出来,往日的一片单纯赤忱之心瞬间去了大半。正好没隔几日,白矾楼的头牌庾湘兰托人带信,说有了身孕……
康郡主的妒性实在是大,陈状元府上的如夫人也不那么好当。
那时候还是孩子好胜心性的周秉想得简单,胸口又被一口气哽着,就是想好好地恶心一回陈文敬。
他想都没有多想,顺水推舟地找了一处私宅把庾湘兰安置了。
等瓜熟蒂落抱着白白胖胖的小子时,他恶意地想,等这孩子再大一些,我就亲自送他到陈府见他亲爹。
把人全都叫齐了,当众来个滴血认亲,到时候大家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那陈文敬一向标榜自己如青岗风如山崖松,知道自己千盼万盼的亲生儿子叫了别人这么久的爹,会不会气得一口吐血?
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他算计别人的时候,老天爷也在算计他,所有的事情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再后来心怀怨恨的荣寿公主又横插一杠子,惹出周府的一桩惨事,也让谭五月从此对他避不见面,心结到死都没有解开。
这些前尘过往如何能说出口。
周秉脸上隐晦,只得对谢永胡乱编造了几句,“那白矾楼的庾湘兰骗了我不少银子,我听说她全都悄悄贴补了陈文敬,单单因为心疼陈文敬在康家几乎就是个受气的上门女婿。”
他绷着劲,脸上不甘不愿,“本来你情我愿也没什么,可我当初视陈文敬如亲生兄长,却不想这二人竟然联手戏耍于我……”
这样解释就通了。
谢永了然点头,年青人受了委屈为了出口气使些手段也是可行的。
因此再无怀疑,“你这法子不错,陈状元出身寒门最重名声,全靠康郡主拉人脉在后头给他撑着,朝里几个老大人这才这么看重他。
你这会让他大大丢回脸,也算弥补一二。这人毕竟是私德有亏,我就帮你一回,也让天下人早日看穿他的真面目……”
周秉知道这人性子有些板正,要不然将近三十岁了,在锦衣卫还只混了个坐冷板凳的小旗。但这种人作为京城的地头蛇人面最广,办起事肯定事半功倍。
于是不由露齿一笑,“保证绝对下不为例……”
年轻人这一笑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仿佛万物都成了陪衬。
谢永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在京城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在这一刻也在心中暗自感叹,那庾湘兰放着金镶玉不要,非要去扒拉着一块脚底踩的青条石不放,难怪这位傲气惯的小爷心里不舒坦,宁愿拐着弯也要报复一回。
两人又细细安排了一回细节,务求目的达到且不留痕迹。好在几个人明天就要南下,京里惹出再大的乱子也与他们不相干了。
谢永自去安排了一些知根底的地痞帮闲,细细吩咐下去。
这些人是干惯了这种拿银子解灾事的,就象微风吹起了毫不起眼的萍末,这条线上的相关人都还无知无觉。
周秉回到府学胡同西院的时候,谭五月正在收拾。
来的时候行李大都没有打开,这时候正好重新装在马车上。
她的衣服大部分都是很稳重的颜色,样式裁剪也很简单,与京城的女子一只袖子都恨不得绣上十道八道花边儿全然不同。
周秉看了直皱眉头,拎着一条素面藏蓝百褶裙的裙角直摇头,“难怪我娘说你根本就不像刚进门的小媳妇儿,我说……你别打扮的这么老成行吗?”
他说不出口,这些衣服真的有些土。
谭五月凉凉瞥他一眼,瞪着他,“这是我娘家铺子里售卖的细布,除了颜色不是很鲜亮,穿在身上又软和又吸汗。你看不惯尽管可以不看,离了你,我自己也可以找到回江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