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32)

正要婉言谢绝,看见五六个打扮入时的女子袅袅婷婷而来,个个长得很娟秀,个个甜得能拧出蜜来。到了太傅面前欠身行礼,即便是夜风寒凉,也能闻见她们身上暾暾的香气。

嗓音更是温柔动人,其中为首的女子细声细气地说:“一向久仰太傅大名,可惜从来没有机会结识。今日有幸拜见,实是我们姐妹的福分。不知太傅明日可得闲?妾等在群芳楼设薄宴,款待太傅大人,还请大人赏光。”

好家伙,太傅若是答应前往,是不是这六个人要一起侍奉?看看这些涂抹得娇艳欲滴的嘴唇,张开便是血盆大口,一人一口,太傅怕是不够吃的。

不过美人恩,消受起来最销魂。太傅这样不苟言笑的人,在面对这么多莺莺燕燕的时候,态度是不是会软化几分?

宜鸾很好奇,满脸期待地望着太傅,等他回应。

可惜太傅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冷着脸道:“公务繁忙,无心赴宴,见谅。”

那几个美人并不灰心,也很懂得退让,笑道:“反正我们日日有空,可以静待大人。大人莫如算一算,看看何时休沐。平日已然那么忙了,总要抽出时间来,好好松散松散。”

宜鸾听她们这样说,想起了宁少耘,当时是不是没顶住这些美娇娘的软语温存,才被花魁扣下的。这些女郎受过专门的训练,缠人的功夫堪称一绝,你进她退,你退她追,若是脸皮薄一些,怕是逃不出她们织好的天罗地网。

“太傅大人大德大贤,广收门生,我们虽出身微贱,也想聆听太傅教诲……”

“大人,群芳楼不是那等下流去处,大人不必忌惮。”

“太傅大人……”

你一言我一语,耳边尽是不依不饶的纠缠。

太傅再三/退让,无奈那点教书育人的本事,在这些花魁娘子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宜鸾置身事外,心里还在琢磨,这些青楼的姑娘都是人精,如此纠缠太傅,看来太傅肯定大补。

正感慨,忽然接收到了太傅的眼神,那是走投无路下的求救,其中也夹带着几分埋怨——

你不是尊师重道吗?不是发愿要护老师清白吗?为什么事到临头,却不见你有半分行动?

宜鸾是个机灵姑娘,立时就会意了,这种时候必须挺身而出。当然了,招人过来驱赶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但这是道观,仗势欺人总不太好。于是她想了个相对平和的办法,逐一告诉这些女郎:“太傅大人已经名花有主了,诸位散了吧。”

美人们听了,表情带着几分质疑,嗖嗖的眼风在太傅身上凌迟,“太傅不是发过愿,此生不娶吗。”

太傅的惊讶早就用完了,以至于三公主有心扭曲事实,他也可以岿然不动。

宜鸾忙着向那些女郎们解释:“不娶归不娶,不娶也可以有红颜知己。”

“谁?”美人们很不服气,“我们见识浅,今日倒要好好开开眼。”

可是上哪儿给太傅找红颜知己去呢,宜鸾怀抱着大无畏的精神挺了挺胸,“我。”

太傅眼神一片死寂,美人们却瞪大了眼。

原本打算好好挑剔一下所谓的红颜知己,毕竟要论相貌,群芳楼的姑娘绝不比人逊色,但眼前这位若是正主……挑剔不得不削减一半。

不过鸡蛋里还能挑骨头呢,有人乜眼上下打量,“姑娘年少,与太傅大人不相配。”

宜鸾说:“我今年十七,可以谈婚论嫁了。”

又有人试图嘲笑她圆圆的脸,“姑娘骨相还未凸显,脸颊上的肉看起来多了点。”

宜鸾不接受她们的外貌攻击,倨傲道:“圆脸怎么了?圆脸七分财,不富也镇宅。去看我们西陵的一品夫人,许多都是圆脸。”

然后那些美人更加不屑了,嗤笑道:“你见过几位一品夫人,如此言之凿凿?”

“所有一品夫人我都见过。”宜鸾道,“不单见过,她们还要列着队,依次向我行礼。”

这么一听,不大对头。美人们脸上浮起了彷徨之色,“女郎是谁?”

宜鸾笑了笑,“不才,常山长公主。”

这下真是见了活鬼了,这些娇滴滴的美人连风度都顾不上了,瞬间作鸟兽散。宜鸾本想捞住一两个的,结果伸手抓了个空,不无遗憾地转头问太傅:“她们是怕我的身份,还是怕我这个人?”

太傅显然不想分析这个问题,只是幽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殿下劝退她们,不必用这个理由。”

宜鸾迟疑道:“为什么?老师不觉得此举立竿见影吗?”

太傅调开了视线,“臣为殿下授业,是殿下的老师。”

“就因为是老师,学生才愿意牺牲名节保护,要是换了别人,哪个配我如此厚待?”她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太傅不来感念她,就算忘恩负义。

太傅启了启唇,可能还想辩驳两句,最后到底不了了之,转身道:“算了。”

一句算了,说出多少无奈和惆怅。以前三公主对他敬而远之的时候,他除了操心她课业不佳,没有别的困扰。如今她刻意接近,弄出许多莫名的误会,他就要时刻警醒分寸,注意与她保持距离了。

整整衣冠,他扬声吩咐素一,把他的书送来。这道场周围喧闹,他得找个清静的去处,可是三公主亦步亦趋跟着他,仰头追问:“老师,您要上哪儿去呀?”

太傅说:“别跟着我,殿下找同门玩去吧。”

华光殿的宗室子弟们大半都来了,只是分散在人群里,各有各的乐子。

说起那些同门,宜鸾并不感兴趣,“日日上课能见到他们,没什么好玩的。”

太傅道:“殿下也日日能见到臣,可你总跟着臣,令臣惶恐不安。”

宜鸾迷茫了,怎么就惶恐不安了呢,她只是希望拉近一点距离,将来风声走漏起来也好有理有据。

可太傅是真的不愿意搭理她,一手执书,一手负在身后,摇着广袖走开了。

宜鸾想追,却又担心惹他烦闷,只好站定了追问:“老师,你什么时候回道场?”

太傅没有回答,乘着灯笼的光往远处去了,渐渐没入了混沌的晨色里。

宜鸾有点失落,叹道:“我想与他商谈的事,一件都没谈成。”

排云见太傅走了,才来与三公主汇合,直说不要紧,“还有机会,天都没亮呢。”

那倒是,因为起得太早,直到现在天色都是昏昏的。不过太极观很是好客,体谅远道而来的香客,特意准备了晨食。东西很简单,每人一碗糯米丸子,那丸子搓得精细,一个个只有指甲盖大小,卧在浓白的汤里,顶上洒了几根红绿丝。

身边侍奉的人捧过一碗来,拿银针试过了,方交到宜鸾手里。寒凉的天气,吃上了热食,身心都透着愉悦。

正托着碗,凭栏远眺,那些散落在各处的同门也络绎来找她了。巴老二等人还是照旧打打闹闹,口没遮拦,不一会儿拽了久未露面的宁少耘过来,勾肩搭背调侃着:“刚才观礼的人多,有没有遇见老熟人?”

宁少耘尴尬得很,粗声说“去”,把那些讨厌的家伙轰走了。也是,世家子弟风流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丢人只是因为被花魁扣下,不是逛青楼本身。

觑觑三公主,如今三公主成了他不可言说的隐痛,其实他那么久不去华光殿,不是因为害怕那些损友耻笑,是害怕见到三公主。可他也知道,一直躲避总不是办法,今天趁着身在道观,希望三公主的心境会变得平和一些,运气好,说不定能原谅他的荒唐。

事到临头,不进则退,宁少耘厚着脸皮和她搭讪:“好久不见。”

宜鸾回了回头,讶然道:“你来了?我以为你今日不会出门呢。”

对啊,原本他是压坛的童子,结果童子身破了,重任也卸肩了。卸肩不算,还有胆量直面痛苦,不得不说这位世子很坚强,这是来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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