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34)

宜鸾又打探:“老师人在哪里?你不跟在老师身边吗?”

素一道:“太傅让我不必跟着,他独自在后面的白石峰上,看书打坐呢。”

独自一人啊,又是天赐的良机。

宜鸾点头不迭,“好好好,你去吧。要是果真忘了带,回去一趟取来,用不了半个时辰。”

素一是个单纯的孩子,兴兴头头应了声是,快步朝山门上去了。

宜鸾这才回过身来吩咐排云,把她那件乌云豹的斗篷取来,“太傅穿得单薄,我身为学生,这个时候一定要去雪中送炭。”

于是一手挽着斗篷,豪情万丈地下了阁子。但白石峰在哪里,她不知道,只好叫住一个路过的道童打听。

道童往后山一指,“那是我们道观长者用来静修的地方,就在道场后面,小道领殿下过去。”

不就是个静修的所在吗,宜鸾本以为至多是林间开辟出来的空地,没想到那小道童径直把她带到了一座索桥前。

那索桥,一头连着脚下的石墩,另一头渺渺茫茫,直通云间。因为天气不好,山里起了雾,根本看不清对面的情况,加上这索桥看着不怎么结实的样子,宜鸾生来怕高,让她从这种桥上走过,无异于走奈何桥。

脚下发虚,她扭头问小道童:“就没有别的路了吗?哪怕是远一点也不要紧,我愿意绕路。”

小道童摇头,“白石峰是个大石柱,四面绝壁,除了这吊索,没有别的路可走。”

宜鸾呆怔了片刻,心道太傅图清净,也不必跑到这种地方来吧!四面绝壁,那多危险,别一阵风吹来,把人掀翻了,自己这小身板过去,不知能不能站稳。

要不还是算了吧,何必赴这个险,不和亲是为了保住小命,要是小命葬送在这里,不也白搭吗。

正想折返,小道童说:“今日不会起风,道场上正打醮呢,有天神保佑,道观内自然风平浪静。况且这吊索很是牢固,我师祖早前在峰上闭关,我每日要送两次饭,来去都是稳稳当当的。”

宜鸾听了,勉强顿住了步子,“真的吗?这桥很稳当?”

小道童说是,一双清澈的眼眸,泛出清澈的光。

这么说来好像可以尝试一下。宜鸾重新朝对面张望,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知道太傅就在那里。大冷的天,坐在云雾里,湿气多重啊。自己要是这时候送了斗篷过去,说不定太傅会感激她,感激之后,进而产生保护欲。

打定了主意,还是试试吧,富贵险中求嘛。回身对排云说:“你回去吧,我要与太傅独处,促膝长谈。”

吩咐完,一手抱紧斗篷,一脚踏上了索桥。可看这桥,上下各绷着两根粗麻绳,底下的板子排列不怎么紧密,透过缝隙能看见桥下的万丈深渊,心头不由一阵哆嗦。

她畏畏缩缩,裹足不前,看得小道童和排云都着急。小道童说:“莫如我送殿下吧。”

排云则给她鼓劲,“太傅都能过去,以殿下的分量,绝不会把桥压垮的。”

也是,多虑了。宜鸾横下一条心,终于踏上了索桥,提醒自己不要往下看,只管盯住前方就是了。

但是这索桥好长,走到中间的时候荡悠悠,上不及天,下不着地,冰冷的气流从鬓边擦过,冻得她耳廓直发麻。

说实话,她现在十分后悔,到底为什么要走这一趟。想原路返回,却发现已经走了好远,回去不合算,还不如一鼓作气走完。

憋上一口气,小心翼翼继续往前走,那个孤独的山峰被云雾包裹着,不多久连眼睫上都沾染了水珠。她自小长在砻城,从来不知道中都还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像世外桃源,像仙境,反正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与人间一切无关。

还好,索桥终有走完的时候,她看见前面的桥堍了,依稀还有一座一人多高的白塔。等迈上平地,她才敢深深吐出一口气,回头看,身后云雾重重,已经看不见来时的路了。

不过这白石峰,比她想象的要大,本以为至多一两丈面宽,没想到实际不比对面的道场小。照这方圆,建个屋子,拉个晾衣架,再养几只鸡鸭,都可以宽敞地过日子了。但这是太极观的产业,就得有道观的风格,崖边一棵枝干弯曲的老松树,松针松塔落了满地。柔软蓬松的地衣上摆放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墩,太傅就在石桌旁坐着。低垂的眼睫,半落的长发,看上去真有闲云野鹤的旷达风度。

不知是看书看得出神,还是压根不想理她,总之太傅连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宜鸾走过去,十分虔诚地叫了声老师,“我听素一说,老师不曾带厚斗篷。山里冷,我把自己的斗篷匀给老师吧,望老师不要嫌弃。”

太傅自然没接,态度倒是很和善,说多谢殿下,“臣不冷,殿下的好意心领了。”

宜鸾抬了抬手,“老师是怕女款,穿着惹人笑话吗?我这斗篷做得宽大,而且没有绣花,看不出款式来。”

太傅待要拒绝,宜鸾决定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了,“带都带来了,总不能一直让我拗在手里,我胳膊都酸了。”边说边展开,一下子扣在了太傅肩上。

女孩子的斗篷,混合着幽幽的花香,男人穿上确实不相宜。可是三公主眼疾手快,已经把飘带系好了,然后讨好地问他:“老师,暖和吗?”

太傅站起身,有些无所适从。宜鸾观察了下,身围是合适的,就是长度尴尬,吊在小腿肚上,便不无遗憾地说:“好像短了点啊。”

太傅要解开,她惊叫着不要,“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老师就不要害羞了,免得受冻。”

太傅被她那一声叫,着实惊得一跳,抬起的手顿住了,最后不情不愿地放了下来。

“像借衣穿这种小事情,不必放在心上。”宜鸾大度地说,“你我是师生,师生如父子,什么都好说。”

可惜太傅不领情,“臣不敢,殿下的父亲是先帝,万不可与臣论父子。”

也成啊,宜鸾愉快地想,关系弄得那么复杂确实不好。她裹紧自己的斗篷,在太傅对面坐了下来,四下看看,赞叹道:“这地方像人间仙境,冷是冷了点,但风景独好,老师真会挑地方。”

太傅原本是要在这里安静读书的,结果她一来,耳边就变得乱哄哄。

两眼盯着书,对面的人却在不停干扰。他忍了忍,到底还是发问:“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这白石峰,怎么能轻易回去。

宜鸾一手托腮,含笑道:“我不回去,在这里陪陪老师。”

太傅漠然看了她一眼,“臣读书喜静,殿下在这里不便,还是快离开吧。”

这样直撅撅赶人,多不好!宜鸾无辜道:“老师是怕被人看见,你我在此独处吗?我来前问过道童了,这地方四面绝壁,不会有人闯进来的,老师只管读你的书,想说话的时候,学生是现成的,不会让老师觉得孤寂。”

看来这书是彻底看不成了,太傅很无奈,干脆把书合了起来。

两两对望,太傅道:“三公主,你近来可是有什么心事,或是有什么目的想要达成,欲令臣助你一臂之力?”

这么直接,让宜鸾没想到,准备好的循序渐进居然派不上用场,着实让她乱了阵脚。

上回大柳树下,自己已经和他提起过和亲那件事,他秉公办事,半点没给她讨人情的余地。既然如此,必要的时候可以不留情面了,但又不敢真正得罪他,只好旁敲侧击着:“老师,今日午真怎么没来?”

提起午真,太傅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淡声道:“他身体不适,留在官署休息了。”

看吧,果真不适啊。宜鸾的脑子里全是不可描述的内情。隔了好几天了,午真的身体都没有复原,看来战况激烈得很啊。

可能因为设想太澎湃,她的眉飞色舞全落进了太傅眼里,太傅皱起了眉,“殿下找午真,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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