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55)

她再不是孩子了,战后重逢,应该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对话。

但鄢太后没有想到,她的反应比自己预料的热情得多,急切地叫了声母后,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冰冷的铠甲,硌得人生疼,但她的心却一点点温暖起来——还好,他们没有将她视作耻辱,还愿意叫她一声母后。

宜鸾接到了她,自然满心欢喜,语调轻快地说:“等接掌了这里的一切,我就带母后回家。”

鄢太后微迟疑了下,“你们不忌惮吗?”

宜鸾不明就里,“忌惮什么?”

鄢太后唇角扭曲,“我嫁过呼延淙聿。”

“这件事六年前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又不是什么秘密。”宜鸾说着,复又由衷道,“母后写给闻誉的密函,儿臣看过了,说实话我很敬佩母后,舍弃了儿女情长,以母国大业为重。”

鄢太后听完嗤笑了声,“儿女情长能当饭吃吗?我可不想老死在渤海,这地方,我待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还是快人快语,与六年前没什么分别。

宜鸾心里对她却有愧疚,垂首道:“母后,您受苦了。”

鄢太后偏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逐渐柔和下来,“你又何尝不是呢,好好的女孩子,风餐露宿,弄成了这样。”说着微一顿,又问,“你与闻誉商量过吗?往后怎么安顿我?”

宜鸾道:“母后回去,还是西陵的太后,没有人敢低看母后半分。”

可鄢太后却摇头,“从西陵皇宫到渤海皇宫,这些年我一直被困在高墙里,人都要憋出病来了。要是能够,我想去外面看看,游一游名山大川,见一见失去了联系的故人。”

宜鸾有些不舍,“母后回宫,先将养一阵子,再出门游历也不迟。”

鄢太后是何等清醒的人,她世事洞明,用不着别人来劝慰。

“你们姐弟虽还接纳我,但我这样的人,身份很是尴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与其回去接受异样的目光,弄得自己不自在,不如远走天涯。将来闻誉做这中原的皇帝,皇家应当清清白白的,我不能成为李家的污点。否则将来让史官怎么写我呢,写二嫁皇后,曾和藩敌国吗?”她边说边打退堂鼓,“我这人,虽然不在乎那些身外事,但很在乎后人怎么评价。最好史书上不要提到我,当我不曾存在过,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宜鸾几乎哭出来,“母后过于委屈了。”

鄢太后说不委屈,“我从来不想当皇后,也不想当太后,结果两次身不由己,两次站到了这个位置,烦闷得很。现在好了,我能尽的力已经尽了,没有什么遗憾了。回头让我带上呼延淙聿的骨灰,离开龙泉府……”

宜鸾不解,“为什么要带上他的骨灰?”

鄢太后说:“他是被我毒死的,我对不起他。带走尸首,我怕他还魂杀我报仇,带上骨灰就不怕了,毕竟男人变成骨灰就老实了。到时候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掌权了。身强力壮死得这么憋屈,恋爱脑不适合做皇帝。”

鄢太后有时候说的话,让宜鸾听不懂,但大致可以揣测她话里的意思。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既然这样要求,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也不便强求,就顺着她的意思,让她自己做一回主吧。

见宜鸾应了,鄢太后很高兴,她自由自在的好日子,从今天起就算正式开始了。

回身下令:“把人抬出去,找个空旷的地方烧了,装进小坛子里。还有我的首饰细软,都打包好,出门身上不能没钱,穷游等于流浪,我可不能缺吃少穿。”

说罢高高兴兴走下台阶,懒得追问三公主那个渤海梦是真是假,一门心思投身进她盼望已久的生活中去了。

第39章

天下大定,整整六年的征战,到了今时今日,终于都结束了。

返回砻城,向少帝复命……如今也不该称少帝了,闻誉长成了大人,又一统了天下,是这中原大地真正的霸主了。宜鸾好几年不曾见到他,再见面时,惊觉他已经生得那么高大,身边也有了皇后,是中书令的女儿,还为他生下了长子。

胞姐的心态,顿时老了十岁,既是欣喜又是感慨。把侄儿抱在怀里,连亲亲都要放轻手段,害怕弄伤了软绵绵的孩子。

闻誉在一旁含笑看着,“阿姊这些年在战场上厮杀,错过了好些人生大事。如今大业已成,将来的日子里,我会一样一样为你补全的。”

宜鸾闻言笑了笑,“我不觉得错过了什么人生大事,留在中都,无非到了年纪就嫁人。我志不在此,我要活出与别人不一样的人生,现在做到了,我也尚年轻,一切都是刚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不用为我遗憾,我心满意足得很。”

闻誉颔首,“我知道,阿姊如此大度,是因为太傅在你身边。”

这个阿弟,什么都好,就是看破之后爱说破,有点不讨人喜欢。

宜鸾翻了翻眼,“我先前孤身在前线,他又不曾来找我,我不是也好好的嘛。”说完忍不住摸了摸脸,“不过有了太傅的滋养,我的气色好多了,人也更有劲儿了,这倒是实情啊。”

从她口中不管说出什么话,闻誉都不会觉得惊讶,他只是替她不平,“阿姊说什么滋养?难道太傅对你做了不可言说的事吗?”

宜鸾对这胞弟实在是太了解了,借仗义之名,行窥探之实。当即正了脸色说没有,“你不要胡乱揣测。我的脸皮厚得很,但老师可是君子,别坏了君子的名声。”

还名声呢,道行都要被她破坏殆尽了。再说太傅不远万里孤身去军中找她,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有说清的可能吗?

闻誉提了一嘴顺风话,“无论如何,阿姊和太傅年纪都不小了,该操办婚事,就操办起来吧,总要给太傅一个交代。”

只不过要成婚,难度想来很大,太傅在盘龙峪一战中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能力,早就被人口口相传了。以前是深藏不露,到后来还是被发现了,既然承诺师门终身不娶,不知还有没有反悔的余地。

宜鸾沉默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轻快地说:“我这辈子,做过许多女子不曾做过的事,再多一件也不要紧。只要两情相悦,又何必非成婚不可呢。”说着忙转变了话题,“母后现在不知在哪里,安顿好了,应当会写信回来吧。”

闻誉轻叹了口气,“不管在哪里,只要过得高兴就好。以前总是身不由己,以后就让她自由自在吧。”

当然,创建了一个崭新的国家,各方面都得有相应的调整,比如扩建城池、重新划分州府。还有一些细节,定国号与年号,给逝去的先祖们上庙号徽号等。

太傅照旧忙碌,带领着台阁一众官员反复商议,西陵的国号还是保留了下来,为祭奠过去为之奋斗过的祖祖辈辈。定年号为元始,但愿万象更新,一切从头开始,将来会是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再也没有兵戈征伐。

总之有很多事要操心,从早到晚连人都见不着。宜鸾自然也不曾闲着,追随过她的女将们,活下来的都衣锦还乡了,还有那些战死的,家中老小需要抚恤。她们的子女,将来也必须有个锦绣的前程,才不枉费父母为这国家做出的牺牲。

彼此都是重任在肩,彼此都有各自亟待处置的要务,当初在渤海的时候日日在一起,回到中都,三五日见不上一回也是常事。

女孩子的心思更柔软一些,宜鸾百忙之中还是会不时想到他,心里惦记上一会儿,不知他在做什么。但男子,似乎生来铁石心肠,这回已经六日没见面了,所谓的确定关系就是一句空话,他根本没太把她当回事。

气咻咻,心里不太高兴,想起来虽会恼恨,但不会再像年少时样样做在脸上了。也有赌气的成分,他不见她,那自己也一定要憋住,绝不去找他,就看谁拼得过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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