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钩细(56)

这日从军中回来,顺带去看望了宜凰和宜凤。宜凤留她喝了两盏酒,说起现在的生活,宜凰云淡风轻——程化冰爱死了她,她却不打算生孩子。两个人简简单单过一辈子算了,程化冰那点吃喝嫖赌的特长又不招人喜欢,就不要传承下去了吧。

再去看宜凤,宜凤现在的精气神,比之前可好了太多太多了。她与青崖再没有分开,出身微末的郎君,没有沾染那些恶习,对来之不易的幸福也甚为珍惜。宜凤与他生了个女儿,孩子长得和青崖一模一样,冰晶似的小人儿,让人打心眼里疼爱。

从两位阿姊处回来,宜鸾还在唏嘘,姊妹三人不一样的性格,成就了不一样的人生,其实活着挺有意思的。

忙碌了一整天,到家就想找床,简单洗漱了下,耷拉着眼皮进了内寝。

可是刚迈进门,还没站定,就被一股老大的力量拖拽进去,门也随之轰然一声关上了。

她“唉哟”了声,明知道是谁,还是假模假样责问:“什么人!”

对方显然也有些生气,钳制住她道:“自然是伤心人!你这几日很忙吗?为何不见踪影?”

宜鸾被他抵在墙壁之间,挣是挣不脱的,但可以硬气地还口:“当然很忙,太傅大人不是一样?”

太傅憋了一肚子气,“再忙,连见我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宜鸾不以为意,“为什么非得我去见你,你不能来见我么?”

所以人来了,带着满袖风雷,拂动之间有凉意扑面。

她在怨怪他忙于国事的时候,焉知他不是同样的心境!他人坐在议事堂,心思每每飘到外面去,七上八下地惦念着,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他这个人,晚间回来,有没有想过来官署看看他。

以前明明很爱往官署跑的,五年前那次赌气,搬回了云台殿后,竟然一次都没再踏足过。

难道太傅官署的风水变了吗?留不住她的心了?他不声不响,一个人把内外的布局做了改变,院中放香炉的地方,现在供上了一块粉水晶,可饶是如此,也没能把她招来。

怎么办,他有话同她说,山不来就他,只好他去就山。因此他在云台殿外徘徊了好久,等到月上中天她才回来。回来后一点没有要去找他的意思,他既觉得失望,又很庆幸自己来对了。朝中的大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剩下自己的小事,今晚也要有个交代了。

仿佛一场暗中的较量,毫无悬念,宜鸾又胜了一回。单是行动上让她欢喜还不算,她撑着他的身子明知故问:“老师这么晚来学生房中,为什么?”

他无奈地妥协,“六日不见,甚为想念。”

宜鸾的唇角压制不住地仰起来,“真的?”

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啮了下,“还要我怎么证明?”

证明的空间很大,宜鸾解开了他的腰封,像蛇缠上了修竹,贴着他颈间的皮肤说:“老师今晚留下吧。”

一种强烈的感觉,陡然刺得他心口发紧,背上不由自主涌出汗来。一阵阵的潮热,拍打得他头晕目眩,他钟爱的姑娘热情邀约着,他须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克制住尘封已久的本能。

他伸出双臂,紧紧把她纳入怀里,然后抱起她,放上那张宽敞的睡榻。

她来解他的衣裳,手却被他压住了,他颤声说:“还不能。我今日来,其实是与你告别的。我向恩师起过誓,容我回去谢罪,等给了师门一个交代,再回来娶你。”

那日盘龙峪一战后,他本以为自己的修为尽失了,没想到隔了两日又恢复了。他知道,这是皋府给他的警告,但这件事终要有个了结。他贪恋红尘,心念不坚,想与她长相厮守,只有背弃师门。

但此一去,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结果,他也不知道。

宜鸾顿时慌张,“你要走吗?要去多久?”

他说:“也许三五日,也许……永远回不来了。”

宜鸾愣了良久,半晌才无措道:“回不来了?那……那我们不做那事了,你还当我的老师,我们不成亲了,还不行吗?”

他的脸上浮起了苦笑,“只与你做师生,我恐怕办不到了。”

拉过薄衾替她盖上,他语气淡泊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踏足九州十六年,独独这六年时间,比我活着的任何时候都要充实。我心里装了一个人,再不是空空的了,但这样的事,为天地不容,我也知道不应当,可我管不住我自己。与其一生这样煎熬,不如让我回去一趟,我去求师尊,夺了我的根骨,让我做回普通人。只是……此举冒险,万一我回不来,你不要念我,就当是一场梦,忘了吧。”

宜鸾说不成,“明明不是梦,让我怎么忘得了?”

他慢慢直起身,退下了脚踏,“我奉师命来西陵辅佐帝王,如今任务达成了,也该回去复命了。踏足红尘这一场,我不后悔,经历的种种也是上天给我的锤炼,输了心甘情愿领罚。如果还能保住这条命,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宜鸾撑起了身,急切追问:“那皋府究竟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

每个皋府学子心里都有一座蓬山,蓬山在哪里,端看个人的修为。

之前他总下不了决心,也怕离开她,再也见不到她。但人心总有不足,他想要个结果,师门的戒律被他一破再破,是时候,给这彷徨的人生一个交代了。

宜鸾眼看着他退出去,人飘飘地,融入了夜色。

她忙跳起身追到门外,可为时已晚,他不见了,就这么走了。

她大哭起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有心和他较高低,才逼得他回师门做了断的?他能回来吧?还会回来吧?要是回不来,自己又该上哪里找他去?

明天最后一章。

第40章

等待,确实是件熬人的事。从最开始的五内俱焚,到后来渐渐麻木,一日日只知道自己还有心愿未了结,时时刻刻把心高高悬着,时间一长,便习以为常了。

算算日子,三个月、十个月、一年、三年……太傅走了整整三年,一点音讯也没有。最初她夜不能寐,听见一点响动便要起身查看,可惜每次都是失望。终于她灰心了,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留住那么好的他。罢了,余生就在思念里度过吧,总比无牵无挂来得有意义。

西陵的中都,如今变成上都了,城池扩大了好几倍,很有帝国中枢的风范。周边戍守的军队也很齐整,其中有一支是娘子军的旧部,宜鸾仍旧做她们的将军,将来子子孙孙,还打算不断壮大下去。

宜凤的女儿开蒙了,送到华光殿念书,她便空出许多时间,经常来找宜鸾说话。有时候谈及宜鸾的将来,做阿姊的很忧心,“还要等吗?你已经二十七了,再等下去,半辈子都过去了。”

宜鸾摆弄着新得妆刀,脸上照例挂着浅淡的笑,“你怎么和闻誉一样,总念叨这件事。我如今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吗,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心中烦闷了还能去校场练兵……”

“那你为什么烦闷呢?”宜凤道,“没有遗憾,不就不会烦闷了吗。”

宜鸾被她说得直摸脑袋,“谁能没有遗憾,谁的遗憾又只限于一两桩?我除了情路坎坷,还有别的不顺心,烦闷一下不是人之常情吗。”

宜凤看她说得理直气壮,也只有她,从来不避讳自己的问题,情路坎坷也坦坦荡荡。

然而作为长姐,总不能看她一直孤单下去,宜凤想了想道:“你还记得白云边吗?良城郡公的儿子。”

宜鸾说记得啊,“一读书就发疹子,来了华光殿十日就退学,比我还不爱读书呢。”

宜凤说对,“就是他。他在外游历多年,去过很多没听说过的国家,如今游完回来了,还是孤身一人,要不我设个宴,请你们一同赴宴,再认识一下?”

宜鸾说不要,“我若想成婚,还用得着找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军中多的是光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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