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瞳孔，在看清周凛面容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搅动咖啡的动作彻底停滞。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冰封的表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惊讶、审视、一丝极淡的恍然……无数复杂的情绪如同水底的暗流，飞快地涌动、交织。

十年岁月，足以改变山河，重塑时代。他身上的旧军装换成了新制式，肩头不再有象征权力的将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厚重、更内敛的威严。眉宇间的青涩与暴烈被沉稳与沧桑取代，只有那双眼睛，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沉淀下来的依旧是那份她曾见过的、如同精钢般的坚定内核。

空气凝固了。相隔不到十米的距离，隔着氤氲的咖啡香气和午后慵懒的光线，仿佛隔着整整一个烽火连天的时代。

第35章 第九房姨太太35

周凛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咖啡的苦涩和他自己胸腔里翻腾的灼热。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朝着窗边那个位置走去。军靴踏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回响，如同敲击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

他走到桌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笼罩了木青面前的光线。他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实质，紧紧地、一瞬不瞬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容颜，与记忆中那个沾满血污、眼神冰冷的影子彻底重叠、分离、再铭刻。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十年生死，十年寻觅，十年沉淀在心底从未冷却的烽火情缘，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带着粗粝沙哑的问候：

“好久不见。”

木青抬起眼，迎上他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烫伤的目光。窗外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光影。

她沾着淡淡口红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很浅，很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冰封的平静。

“是啊，”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同玉石相击，却多了一份岁月沉淀后的温润，清晰地传入周凛的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好久不见，周……委员。”

这个称呼，让周凛的心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拉开对面的藤椅，坐了下来。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脊背挺得笔直。

侍应生适时地过来询问。周凛只要了一杯最普通的清咖，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木青的脸，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贪婪地刻进眼底。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开口，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上月。”木青端起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驶过的、崭新的“上海牌”小轿车上，“香港那边，有些事情交接。”

“还走吗？”

“看情况。”她的回答简洁依旧，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新国家，新气象，机会很多。”

简短的对话，信息量却巨大。周凛听懂了。她回来了，带着她的能力和资源，在新的棋盘上寻找新的落子点。她依旧是那个清醒、独立、永远掌控自己航向的木青。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凝固的冰层，而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河床下，是十年份的暗流与未曾言说的过往。

周凛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军装粗糙的呢料袖口。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关于洄水城那场惊心动魄的夺权，关于他接手后的艰难治理，关于那些牺牲的兄弟，关于这十年在建设新国家道路上的跋涉与困惑……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最直接、最笨拙的动作。

他解开军装最上面一颗风纪扣，探手入怀，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极其郑重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枚用细细的、磨得发亮的银链穿着的戒指。

第36章 第九房姨太太36（完）

男式的，银质戒身，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在戒面中央镶嵌着一小块未经雕琢的、温润内敛的墨玉。戒身因为长年累月的贴身佩戴和摩挲，泛着温润的光泽。墨玉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幽深内敛、如同子夜寒星般的光芒。

他将这枚带着他体温的戒指，轻轻放在铺着白色镂空桌布的咖啡桌上，推到木青面前。

没有言语。所有的疑问，所有的寻找，所有的坚守，所有的未曾熄灭的烽火余烬，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冰冷的金属与温润的玉石上。

木青的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咖啡馆里轻柔的手风琴旋律似乎变得遥远。她看着那熟悉的墨玉，看着戒身上被岁月摩挲出的温润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