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老怎么不回去?”
老头理不直气也壮:“我怕他个甚?等差役来了俺就回,人走了再出来!”
乐无涯挨挨挤挤地凑过去,蹭了个板凳尾巴坐:“我看您也不很怕他们嘛。”
老头不假思索:“周县令,好人!就是忒犟,胆子小,怕出事!可怕有个球用?你看这,这灾说来就来咧嘛,也没跟人打商量么。”
乐无涯微笑着想,这是第三拨了。
自从他到了丹绥,几乎每一张嘴都在说,周文昌是个好官。
这位周县令在百姓中的官声,当真是不差。
“地震您也赶上了?”
老头立即吹嘘起来:“俺压根儿没感觉,照吃照睡,还是俺家婆娘说听见地龙翻身,觉着地晃了一下,嘿,咱这儿隔三差五就来这么一出,都习惯了!”
乐无涯敏锐地抓住了这一丝线索:“这边常常地震吗?”
“是哇。”另一个比较内向的老头怯生生接过话来,“咱丹绥紧挨着山,山老爷的脾气可歪着呢,三天两头发火,咱能有啥法儿?”
另一个老汉一直仰头看天,恒久地翻着白眼,像是魂游天外,闻言,他将白眼翻了回来,恢复了正常模样,目光浑浊地盯着乐无涯:“天天挖,年年挖,挖着山老爷的心心了,山老爷能不发火么?”
来前,乐无涯翻阅过丹绥资料。
晋地本就多矿藏,丹绥每年缴纳税收的大头便是矿税。
“咱们这边矿多?”
“还行。”白眼老头指向远方连绵的群山,“就那里。”
他用淡漠的语气道:“那被埋的三个村的人,不都是矿工么。”
乐无涯不再深问,转而聊起闲天来,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半分都不像是来打探情报的:“今日我们瞧见城门口捆着三个人,那些都是什么人呐?”
那健谈老头张开没牙的嘴,爽朗道:“仨没蛋子的小子!”
乐无涯发出疑声:“咦?”
“游二俺不熟,那是外路迁来的,也买不起他家的好东西。严三儿跟刘黑子可都是本乡本土的,平日里就横霸着市道,缺斤短两的事没少干,这节骨眼上还敢耍这歪心眼子,罚得该当么!”
“穿绸的那个,就是游二吧?”
“是呀,把绸子当肚兜穿,还能是谁?”
乐无涯虚虚眯起眼睛。
——挺有意思。
乐无涯还想问什么,突然一眨眼睛,道:“老人家,收拾东西,回屋去吧。”
“咋?”
他往前方一指:“巡街的官兵来啦。”
健谈老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他回头一望,却见那两个搭话的年轻人早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健谈老头嘬了嘬牙花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黑夜深处传来了一声呼喝:“哎!老崔爷!你们仨咋又往街上跑?!县太爷咋说的么?”
健谈老头一猫腰,抱起板凳就跑:“娘咧!又来!”
文静老头紧随其后。
只有那白眼老头,超然物外地倚在墙根边,无神的眼睛直翻着,瞪着无垠的夜空,喃喃道:“报应哟,报应。”
……
乐无涯自小巷的另一头转出。
他手中折扇摇动的速度比寻常稍快些,足见其心绪正起着不小的波澜。
秦星钺小声问:“爷,您信得过那三个老爷子吗?”
乐无涯用扇骨猛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怎么,草木皆兵啦?”
秦星钺脑袋上吃了痛,在心中回味片刻,也察觉出自己疑心的滑稽之处了:
大人拉着他,七拐八绕地转了好几个弯,才遇到了这三个纳凉老头。
要是幕后之人连这三个街边乘凉的老头都能训练成演技超群的伶人,那整个丹绥城怕不是早成了人家掌中皮影的戏台了。
秦星钺心思稍定,问道:“爷,咱们不去衙门救救汪承么?您亮明身份,说不准就能把他捞出来呢。”
乐无涯意味深长地瞟他一眼。
秦星钺被他这一记眼风剜得头皮发紧。
他摸摸后脑勺:“爷,我又说错话了?”
乐无涯循循善诱:“你且说说,汪承因何被拿?”
“他被人栽赃敲诈!”
“具体是怎么说的?”
秦星钺回忆起陈掌柜转述的内容:“……‘你要是肯出银钱,我就把你男人放出来’……”
话音戛然而止,哽在喉间。
秦星钺脸色隐隐转白。
大人说得不错。
汪承不能捞!
大人的身份不一般,作为上京来使,他是真有办法把那三个人捞出来的,只要对周县令提上一两句即可。
若是汪承只是个上门敲诈的混混,他的罪名便只是敲诈而已。
大人若去捞他,并承认他是自己的手下,那事情的性质就变成了索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