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衙役围在四周,高喝一声:“知县在此!”
比起天高地远的皇帝,作为当地父母官的知县,自然更被百姓所熟知。
众人心下一激灵,端碗的手都顿住了, 接连扭头朝另一边看了过去。一个个连脖子都不自觉地缩了缩,带着对官老爷的本能的畏惧。
“今青州水患, 陛下有诏,复九江、交江、延平、富宁各地民三岁役、赋。凡贫户,陛下再赐三千钱。”知县正色道。
免了三年徭役、赋税!
还有赈灾钱发!每户三千钱,即三两银子,若是省一些,便可供一户人家一年的花费。
他们遭此大难,便是靠着几顿施舍来的粥勉强苟活三两日,可将来总要重建家园,重新耕地的……那时没有钱财傍身,岂不是举步维艰?
一时间,所有人俱都形容激动,眼底放光,排在粥棚前的队伍,登时都变得嘈杂了起来。
他们一条腿牢牢扎根在那里,另一条腿却不自觉地朝着知县跨出了一步。
苏倾娥不禁皱眉。
享受过万众瞩目的滋味,又哪里再舍得这目光分薄到别人身上去呢?
晋朔帝就算有心赈灾民,也不会挑在她的对面。他重规矩,朝野间也都常言他“爱民如子”,因而好端端地怎么会故意让这些百姓陷入两难境地呢?
若取钱,就要错过粥。
若取粥,就要丢了钱。
定然是钟念月,有意与她为难!
她上辈子便觉得,钟念月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不过是披着一张高高在上的仙子皮,实际里,最是懂得用皮相迷惑他人的。
可是……就连晋朔帝也会被他所惑吗?
苏倾娥正面色变幻。
却又听得那知县道:“每户只许派女子来领钱。”
这下百姓们更骚动了。
只因他们中间没有一个女人。
苏倾娥也惊愕地看向那方。
他们不是……来与她抢的?
他们竟然只要女子去领钱?就不怕引得百姓不满?
苏倾娥仔细一思索,只觉得这规矩定得荒谬,毫无条理可言。
此时马车的帘子一掀,众人只见那马车里走出来了个纤纤少女,少女身着素色衣衫,全然不似“秦姑娘”那般满头钗环。
她立在那知县的身侧。
知县还特地搬来张椅子给她。
她款款一落座,举手投足都是赏心悦目。
恍若那话本中才有的神妃仙子。
知县早已得了交代,他沉着脸道:“本官身旁的贵人乃是远从京城而来,身负无上气运,曾数次为陛下挡灾,乃天赐我大晋。又常随陛下身侧,染一分帝气。今陛下有赐,令贵人将福运金光分与青州百姓,愿青州此后年年不遭灾,百姓耕种有收。”
苏倾娥听得人都傻了。
她怎么比我还不要脸?
我尚且只是编了话说,我自幼通神佛,梦中有感念,千里赶赴赈灾。好歹还是真给了粮。
她倒好,直接编造说是来分一分身上的福运金光与百姓。
谁信谁是傻子!
苏倾娥恶狠狠道。
却见那些个百姓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色,更有人按捺不住,飞奔而去:“我先去叫我儿媳妇来领了钱!”
“汪叔,汪叔慢些!你且替我将我婶子也请来罢!我在此地替你排着!”
还有人嘀嘀咕咕着:“既是连陛下都能庇佑,那庇佑我婆娘大灾后,再为我徐家留个后,岂不是也非难事?”
苏倾娥听得险些气得昏倒。
他们竟是信?
其实有钱在先。
有什么是不能信的呢?
苏倾娥觉得自己两辈子都吃了不少苦头,但与这些百姓比起来,着实小巫见大巫了,因而也并不能理解他们为了一口吃的,为了几钱银子,便感激涕零、奔波来去,一丝一毫也不敢错过。
还有年逾六十的老叟,感动得跪地叩头,眼泪纵横:“多谢陛下!陛下隆恩!愿青州此后年年不再遭灾……”
“愿青州此后年年不再遭灾!”他们的口吻这下当真是真挚又朴素。
每岁天灾,不知要死多少百姓。
晋朔帝英明,朝中无人祸。于是他们便只恐天灾。
若无天灾,便是他们最盼望过的好日子了。为此,他们每年都愿意宰猪头,先祭河神。又送上鸡血,祭田地。还有祭山、祭天的……
这也是苏倾娥不能理解的。
在她看来,钟念月为了吹捧自己编的那些话,与她比起来,实在不着边际……
也只有愚民才会信。
若是也有晋朔帝为她撑腰,也有知县为她开口,
这厢马车里,孟公公不由得道:“陛下,姑娘这样编撰……”
“且由她去罢。”晋朔帝笑道,“不过是孩子心性。”
这样的大旗都扯起来了,到了您的口中还是一句“孩子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