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雪(20)

“你和她境况不一样。她是没有盼头了,就算我们不杀她,她也活不了多久;而你还年轻,洛阳还有好日子等着你。不到万般无奈,你不会放弃的。”

“难道现在不是万般无奈?我还逃得了么?”

“逃不逃得了,那要看你的本事。但是,”他拿起一旁的筷子,搁在碗上递给我,“如果你一直不吃饭,那肯定是没力气逃的。”

现在我是真的吃不下了。我拨开他的手:“就算要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

他想了一想:“好,我便告诉你。这里本是鲜卑境内西京大同府南面的龙首山,我们都是鲜卑治下的汉人,我的祖父曾官至三品。而你母亲出身贺兰氏望族,世代以巫蛊为业,本人更是天赋异禀,十五岁时便已名满天下。你的母亲看上了我父亲,逼迫祖父定下亲事。但父亲心有所属,不愿受此胁迫,甚至不惜私奔至上京,幸得今上赏识容身。这时候你母亲表现得十分大度,欣然同意退婚。父亲因而得以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也就是我娘亲。成婚后过了两年,他们生下了我。”

我挑起眉:“听起来似乎很圆满。”

“原本的确是很圆满的,可惜你的母亲并不是真的像表现的那么大度。”他眉头蹙起,“在我父母的婚宴上,你母亲用邪术害死了我娘。”

我觉出不对:“婚宴上?那你怎么……”

“在你的世界里,是这样的。”

我不禁抬高声音问:“什么意思?”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时间就像一棵树,会有许多分叉。你和我,就是在不同的分叉上。”

我拧起眉来,不甚明白。

“在你的世界里,我母亲在婚宴上离奇死去,父亲守着她的灵位孤单终老;而在我的世界里,我父母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的母亲终身未嫁。我和你分别处于不同的两个世界,”他静静地看着我,“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我愣了半晌,方说出话来:“难道山庄门外的那座山坡,就是分界?”

“不,那不是分界,”他说,“是这个世界的尽头。”

我愈发不解:“尽头?这里不是才到大同么?往南去还有大吴、吐蕃、大理,再往南还有海……”

“那些都没有了,”他打断我的话,“八荒六合,九州四海,只剩血叶山庄周围这一小片,其他地方都没有了。树只有中间那一枝长得最高最长的,旁边那些侧枝,则更早地到了尽头。时间也是如此。你母亲做的不仅是害死我娘这么简单,她更用巫术将时间扭转,我们原本该是主干,却变成了侧枝,于是等待我们的只有消亡,或早或晚。”

他转过脸去。

“你一定没有见过那种奇景,可以清楚地看到日月在天上移动,昼夜转瞬即逝,青丝一夜成雪。那是一场不见血的屠杀,年纪大的人迅速衰老死去,身体虚弱的人承受不住衰竭而亡,更多的人则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你看我,我本应比你还小一岁,但现在我已然大了你一半不止。只有一个人始终没有变,那就是你母亲。我尾随她找到了这里,在这儿时间依然正常,一昼夜依然是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依然是八刻,日头依然能够挂在天空不动。”

我突然想到了:“因为七月白。”

“对,因为七月白。”他点头,“这种树能让时间减缓,因而这里没有塌缩消亡。你的母亲用自己的血浇灌养育中央那棵最大的树,在周围建起庄园,并起名血叶山庄。只有她的血有效,别人的都不可以。她死后,七月白的叶子开始枯萎,时间重又变快。”

“所以你们找上了我。”

什么随洛水水流到城外,什么祖籍山东进京任职,什么距洛阳一百七十里的天台山,都是搪塞的说辞。我脑子里也没有淤血,我好得很,不好的是他们。

“听起来好像你们的境况比我还要糟糕,倒是让我心情舒畅了许多。我死了好歹还能投胎转世,你们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眼角微微一动,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索性豁出去了,决定再搏一把:“似乎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输得太惨,不如就跟你们赌一赌,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他缓缓道:“你能这么想……当然最好。”

“不过这个赌局一开始就不公平,”我扬起眉斜睨他,“你们随时都可以一刀杀了我,我却连洛阳在哪里都不知道。”

“洛阳就在你脚下,你也随时都可以回去。”他面色平静,仿佛真的只是在说一场寻常赌局,“是我将你引来,杀了我,你就能回去。”

我未料他真会回答,而答案竟是如此,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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