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雪(3)

锦容笑道:“姑娘不必客气,哪有见难不帮、见死不救的道理,本就应该的。姑娘现在身负重伤,行动不便,恐怕三个月也未必下得了床。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此处是我家夫人养病之所,也算得上安静清幽,姑娘就先放宽心,早日把伤养好罢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发觉整条右腿都上了夹板,不仅脚踝,膝盖往下全都痛得麻木了,不知到底伤在何处,也可能处处是伤,完全动弹不得。细细下脚还真狠。

我实在不想留在这户古怪的陌生人家,但腿伤成这样也没有办法。

锦容见我不说话,笑着拉过旁边的小姑娘道:“婢子名叫锦容,这是宝映,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俩就是。”替我理了靠枕坐好,又服侍我将药喝了。

我一边喝药一边随口问她:“听锦容姑娘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锦容道:“我家老爷祖籍山东,前两年进京任职,才举家搬迁到京师来。学了两年官话还是改不了乡音,南腔北调的,还好一直在山庄里,不然定要被京城的人笑是土包子了。”

山东人我也见过几个,说的话的确与我们有些不同,是不是她这个腔调却不记得了。

我把空碗递给她,抬头看向窗外。这个时节树木应正当浓郁,坐起来却还是看不清,只是一片亮白,隐约可见群山连绵的轮廓。“以前听人说起过天台山,还以为不过是几丈高的土丘,谁知竟这样广大。”

锦容道:“山都是远处看着小,进来了才知道岭高林深。那道听途说的人定然没有真到天台山里来过,合该把他扔在山里,看他走不走得出去。”停了一停,又说:“天台山还不算大,往西去两百多里就到太行山,那才真是崇山峻岭,几天几夜都翻不过去呢。”

她对答如流滴水不漏,好似一早就准备好了我要问什么,反而更叫人疑惑。我想了想,转而道:“说了这半天,还不知道府上怎么称呼呢。”

锦容道:“我家老爷姓沐,如沐春风的沐。”

如果她不是笑得那么刻意,或许还能有几分让人如沐春风的意思。“沐公子救我一命,还未有机会当面致谢。”

锦容站起身道:“对了,少爷还不知道姑娘醒了呢,我这就去通知他。姑娘先歇一会儿,我去去就来。”把空碗递给宝映,让她送回厨房去。

宝映跟着锦容出去,一出门便听到她乍舌道:“锦容姐,幸好你来得及时,我一紧张便什么都忘了,她问得又急,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呢。”

锦容压低声音,语调冷肃:“不会说话就学贺姨娘,把嘴闭上。”全不闻方才温婉和煦。

两人渐渐走远,说话声便听不真切了。

我坐在床上左思右想,无奈自己断了一条腿,就算知道她们马上就要拿我下锅,也只能任凭宰割。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可让人图谋的,再不济也捡回了一条命,总比淹死在洛水里强。

等了片刻,未见锦容宝应回还,倒又有别人推门进来,却是个锦衣少年,相貌俊秀,年约十六七岁,脸上稚气未脱。

我原以为沐公子至少也是个青年人了,谁知竟比我大不了多少。刚要招呼,他忽然转过身,头探到外面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轻轻将门掩上,向床边走过来。

这家人怎么一个赛一个地古怪。我不由皱眉:“沐……”

他竖起食指到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在床沿坐下,脸上笑嘻嘻的:“把手伸出来。”

我只觉得万分怪异,坐着没动。

他又笑着恳求:“我只要一点点试一下,好不好?不会疼的。”

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见我不动,竟自己伸手来握我的手腕。

我吃了一惊,连忙甩开:“你做什么!别碰我!”

他顿时勃然大怒:“只是要一点试试灵不灵而已,你连这个都不肯?你们都是一路货色,自私恶毒的女人,就不该对你们客气!”说着强抓过我的手臂,把袖子撸到肘上,一手往自己腰间口袋里摸去。

我试图挣扎,更惹恼了他,歪过身子往我腿上一压。我立刻痛得头晕眼花,眼泪不听话地直涌,根本顾不得他要做什么了。

迷迷蒙蒙只见几人闯进屋来,把这疯子从我身上拉走,他还不甘心地大吼大叫。腿好像已经不在身上了似的,只留下无尽痛楚,无论怎样扭摆都甩脱不去。

恍惚中有人到我身边,也许是锦容,环住我低声劝抚。我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她的怀抱让我安定。我的指甲掐进她手心,她并不退缩,只将我双手握得更紧,疼痛仿佛也由此传递分散出去。

痛楚扼紧了呼吸,全身气力都被抽空,只能依靠她的肩膀支撑。那一刻我全然忘了防备,只想更向她靠近,好不必独自承担我一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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