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雪(4)

我从未如此贴近过一个陌生人,也从未如此依赖过一个陌生人。

第3章 起·雪叶(2)

那时我一定很狼狈,浑身哆嗦满面泪痕,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副样子叫他看见——说第一次也不恰当,先前他已经见过我了,只是我没知觉。在洛水的污水里泡了一夜,又屡处受伤,想来那模样也齐整不到哪里去。

越想越觉得懊恼。

“姑娘?”

我回过神来,见他止了话语,面带疑问地看着我。糟糕,一时走神没听见他说了什么,看他的模样,似乎有问题等我回答。

我不由大窘,脸上有些发烧,低下头去胡乱绞着衣带。

“愚弟年幼无知,冲撞了姑娘,沐某在此代他向姑娘赔罪了。”他站起身作了个揖。

我伸出手去又觉得不妥,连忙缩回来。“是我冒昧到来,打扰了令弟休养,该我向他赔罪才是。”

方才那个疯癫少年并不是我以为的沐公子,而是眼前这位正主儿的表弟,名叫存生,姓什么不得而知,据说身子不大好,也在这山庄中养病。

看他手脚伶俐,身子不好瞧不出来,脑子不太好倒是真的——或许我不该私底下这样说他的表弟,看他言谈神色间似乎对这个表弟很是友爱关照,倘若知道我心里怀了鄙夷的念头,会觉得我心思狭窄刻薄的。

而他的名字叫作卓尧,听锦容说沐老爷是做官的,这两个字大概也透着长辈对他的期望。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刚及弱冠之龄,说话不疾不徐,温文谦恭,似乎是那种我最不常见、家学渊源、家教严格的世家子弟。

这样的人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贫乏的经历。他脸上没有任何风霜的痕迹,一如温室养出的娇嫩花草。

然而不知为什么,我隐隐感觉他身上还有另一种说不出的气韵,让人觉得似乎是见过风浪的——这也许就是我在他面前总会坐立不安、手足无措、思绪稳不住的原因。

这不,一闪神又没听见他前面说了些啥,好在最后的问题倒是听清楚了:“还未请教姑娘贵姓?”

“我姓秋,名瑟瑟。”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好人家的女孩儿是决不会轻易把闺名告诉男子的,何况还不相熟。突然想起他把我救回来时我身上正穿着那件艳红的薄透丝衣,珠翠满头,正经姑娘也是不会那样打扮的。连忙低头看了一下,幸好现在穿得还算素净端庄。

他微一错愕:“原来是……秋姑娘。”

他一定猜到了。我生平第一次为自己从事那样不光彩的行当而感到抬不起头来,有那么一瞬我甚至起了辩解的念头,但立即又觉得那实在太可笑了。

事实就是如此。

他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坐下又站起,把凳子挪到床前。“秋姑娘,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我此时心绪已经平静下来,答道:“已经不疼了。”

“我刚刚用了止痛药,这会儿显效了。我再为姑娘把一把脉吧。”

我伸出右手放在床沿,他迟疑了一下,只食指中指轻轻搭在脉上,连拇指都未用。

我虽还未梳拢,这双手倒是叫不少人摸过,他这样也不算冤枉我。但心底里还是不由泛出凉意,我转开视线,随意道:“想不到公子还会医术。”

“家母常年抱病,因此看了几本医书,只是粗通,医些常见的小毛小病罢了。”

看他家也是富裕人家,夫人和表少爷都在这里养病,竟然只他一个自学的半吊子大夫?

还未想完,他又补充道:“庄里本来有大夫的,前几天他告假回乡了,没想到这个时候遇到姑娘。好在以前遇到过相似的病症,还能应付。”

欲盖弥彰,只是我猜不透他们到底要掩盖什么。

他又检查了一遍腿上伤处,叮嘱锦容按时进药,吩咐了一些伤病禁忌便先行离去。

因着止痛药的效用,上半夜还睡得安稳,到下半夜药效过去,伤口又火烧火燎地发作起来。痛得倒不算厉害,初时还能忍耐,但后来渐渐从右腿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都透出酸意来,背上出了汗,身子忽冷忽热,整个人就像在醋里捞过似的。

我想翻身动动筋骨,又怕碰了伤口,只好反复坐起又躺下。就着月光只见锦容和宝映就睡在床前地下,不知这又是不是她们从家乡带来的古怪习俗。

几次起坐,到底还是把锦容吵醒了,起身问:“姑娘,你怎么了?”

我躺着不动,也不说话。她却披衣起来,点了烛火到床前:“姑娘,你哪里不舒服?脸上全是汗。”

烛光晃眼,我也不好再装睡了,只能也起来:“许是白天睡多了,这会儿倒精神,怎么也睡不着。你睡你的吧,反正我一天到晚都是躺着,什么时候睡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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