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263)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赵瑾方才就想主动坦白,但秦惜珩抢先一步,她便成了被动。

秦惜珩并不催,就这么静静地等着。赵瑾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眼睛又红了,无地自容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只是很喜欢你。我不敢告诉你真实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怕你背身而去,再也不愿意见我。但是阿珩,我不想这样的,我……”

“够了。”秦惜珩在她唇上一点,适时止住,“有你这一句喜欢,我就什么都不要了。”

赵瑾愕然难信,又确认一问:“真的?”

秦惜珩吻她一下,用行动代替了一切。赵瑾喉间发苦,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次你喝多了,还记得吗?”秦惜珩笑了笑,手指在她额上一敲,“我想给你换身衣裤,看到了。”

赵瑾后知后觉,这时才明白秦惜珩第二日时的异状。

“我当时都傻了,也的确很气。”秦惜珩扶着她的半边脸,整个人也往她身前挪了挪,靠过来抵住她的额头。

“原本我也在想是不是该与你了断,但是我首先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我没法骗我自己斩断与你的一切。我后来扪心自问,我发现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赵怀玉,跟别的什么没有任何关系,而你是男是女,我也无甚所谓。”

秦惜珩顿停一下,叹着气又说:“那晚我挣扎了一宿,终于明白了你为何对我若即若离,也明白了你这二十年是如何的如履薄冰。怀玉,等我想通你的苦衷,我发现若是异位而处,我并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反倒是你,冒着欺君的罪名对我伸出手,我才知道你是真的拿命来爱我。”

她看着赵瑾,这一刻生出的心疼前所未有,“你明明是个侯府千金,该像我一样娇生惯养地长在深闺里,却一个人撑了剑西这么多年,你身上还有那么多的疤,怀玉,你的命不该是这样。”

赵瑾一直垂眸,不敢去迎视秦惜珩的目光,她喉中梗塞,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带着微微的啜泣仰起下颌,吻住了秦惜珩。

烽火狼烟早就决定了她今后的路,孤独终老不可避免,又或是马革裹尸,命丧沙场。无论结果怎样,她在外人眼中永远都只能是个赤条条的汉子,揣着那颗逐渐冰冷的心,一个人无所依赖地走向岁月的尽头。

她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值得她唤醒那份女儿柔情。

秦惜珩不是第一次见着她哭,但不论是什么时候,赵瑾的眼泪都是静悄悄的,只有洇入舌尖的苦涩才能证明它真实存在。

“阿珩。”赵瑾尽量压住哭腔,把人揉进怀里说,“可我依然是个残缺之人。”

“你……”

“先听我说完。”

赵瑾拍了拍她的背,在心中踌躇了好久才坦言:“我是个石芯子。”

秦惜珩的瞳目略略张大,听到她又说:“我没有骗你,寻常女子十四、五岁天癸则至,可我一直到十七岁都没有见过红。后来,孙婶偷偷带我去见了带下医,这才发现我其实是个石芯子。”

屋内一时之间静得落针可闻,好半天之后,秦惜珩才道:“那又怎样,难道我还要你给我生孩子不成?”

赵瑾摇摇头,“我只是想说,我这样一个不祥之人,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秦惜珩闻言轻轻笑了,“但我听说梁渊侯世孙出生那日,梁州迎来了半年不至的雨水。这是吉兆,怀玉,你可是梁州的罗霞尼啊。”

赵瑾心中动容,用更大的力抱住了她。

“况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现在反悔也没有用啦。”秦惜珩强笑了两声,忍住眼中心疼赵瑾的泪,对她说道:“我的身后是悬崖,可若是有你在,我背后就是无尽的高山。”

“嗯。”赵瑾沉稳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我会一直是阻断你与悬崖的高山,你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秦惜珩道:“我说了,我要你站在我的身侧。我们背靠着彼此,谁也不会落空。”

两人将话都说开了,赵瑾才将自己的那层顾虑说了出来,“我说我坐不得这天下,也是因为即便这位子落在了我手中,我也无人可传,到时候愈发会生出动乱,闹得朝野不宁。”

秦惜珩道:“那就把这个问题交给我,皇族枝脉繁盛,总能从宗室里挑出资质上好的。我们自立为廷,再也不要将命交到旁人手里。”

“好。”赵瑾点头,与她相拥着倚了一会儿,问道:“今天出箭时,你害怕吗?”

秦惜珩问:“害怕什么?”

赵瑾道:“杀人。”

秦惜珩道:“今日之前,我手上已经有过人命了。”

赵瑾诧然问:“谁?”

秦惜珩淡淡道:“谷怀璧。”

赵瑾猝不及防,乍然愣住,连目光都直了。

秦惜珩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冲她笑了笑,“不信啊?”

“你……”赵瑾知道秦惜珩不会骗她,可是任凭她如何想象都极难相信。

“他骗我、利用我,这些我都可以不去追究,可他还想要你的命,他还拿母亲来逼你。”秦惜珩回想起这些时依然不能放下,越说越是愤懑,“他知道你三年前回过邑京是不是?这事他在死之前认了,我不能原谅他对你做的任何事。”

“阿珩。”赵瑾叫了她一声。

“怀玉,”秦惜珩握紧了赵瑾的手,慢慢说着:“我不怕血,也不觉得脏。我出生在皇权的中央,这本就是个最脏的地方。你曾说你手染鲜血,叫我不要靠近你,但是我现在也一样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也拿给赵瑾看,说道:“这双手,也杀过人。我要一生都与你在一处,即便怀揣罪孽万劫不复,我也绝不松手。”

那掌心里白净,像玉瓷一般光润,赵瑾盯着看了半晌,心中隐忍的愧与恨仿佛决了堤,在这一刻令她有些口齿不清。

“你、你就不怕……梦魇来了被吓着?”

“那不会成为梦魇。”秦惜珩不在乎地摇着头,看着赵瑾的眼睛说道,“怀玉,见不到你才是我的梦魇。”

“阿珩。”赵瑾念着这两个字,想到那一夜就觉得心惊,她后怕地抱住秦惜珩,声音沙哑地说:“以后不要站在我的前面,那样的刀光剑影,太危险了。”

秦惜珩正色道:“同为女子,你能护着剑西三州,我为何不能护着你?阿瑾,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旁,你能横枪杀敌,我也能用箭为你开路。往后我们并肩作战互为表里,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傻。”赵瑾的喉咙哽咽半晌,最终也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秦惜珩道:“之前,我以为我克制心中的恐惧去学马上连珠箭已经是一件很疯的事情了,可直到我放你离开邑京,我才知道我的胆子可以更大。我以前不敢射兔子,但我现在都敢杀人了。怀玉,我只要一想到都是因为你,我就什么也不怕。”

赵瑾抱着人,在亲吻秦惜珩的发间时说道:“我滚过的尸山血海远非你能想象,阿珩,我已经习惯了血的味道,所以就算我身上再脏一分,也看不出任何差别。可是你不一样。阿珩,往后不要这样,我想看到你干干净净的,战场不适合你,那不是你的归处。”

秦惜珩道:“可我……”

赵瑾摇头打断,“我知道你想与我站在一处,但这并不是只有战场上才能做到。阿珩,我的命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定好了,我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她苦笑着,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剑西的百姓数十万,还有三州的七万儿郎,他们的生死都在我的一念之间。我多年来谨小慎微,就是不想蹚进邑京的浑水,但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袭了赵家的爵,就是赵家与剑西选择了我。”

秦惜珩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痴迷又虔诚,仿佛她就是救世的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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