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268)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谢昕摇头,“不是。”

老板心道果然如此,又问:“您是来寻亲朋的吗?”

谢昕咽下一口馄饨汤,又摇头,“不是。”

老板看他惜字如金,便不问了。谢昕吃完了馄饨,对他道:“都除夕了,剩下的卖不完就算了,早些收摊回去过年吧。”

“收了摊也是无事。”老板笑着摆摆手,“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了,逢年过节冷冷清清的,没意思。”

谢昕听他说“一个人”,若有所思地想到了过往的许多事情,老板看着他,又道:“客官,左右我也是一个人,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来我家中,咱们一起守个岁,也算是做了个伴。”

“方便吗?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谢昕问道。

“不麻烦不麻烦。”老板看了看这条街,估摸着不会再有人来了,道:“我这就收摊。”

谢昕便坐在一旁等,老板收拾着,一面问道:“客官怎么称呼啊?”

他话少地说了两个字,“杜琛。”

“你叫我李麻子就行。”

老板龇牙笑了笑,很快就收好了摊,对他道:“走吧。”

谢昕便跟着他东走西拐地进了个巷子,李麻子掏出钥匙开了门,又将灯点上了,对他道:“有些乱,你随便坐。”

“多谢了。”谢昕找了个空处坐下,听到了巷子口传来的鞭炮声。

又是一年了。

他闭上眼,好似就能看到与秦祯走过的每一个岁寒。他们偎依在一起,不需要用炭火取暖。

“有橘子吗?”他问李麻子。

“正好还有一筐,是前天才买的,还新鲜着。”李麻子给他拿了来,他见一旁就放着个炭火盆,里面还有没有烧完的炭。

“借用一下。”谢昕重新将炭点燃了,在火盆外沿摆了一圈的橘子。

李麻子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吃法,顿觉新鲜。他等橘子烤了一会儿后,随便拿了个出来,剥皮后整个吞下,连连赞口,“杜兄弟,你这吃法可真好,这橘子跟蜜汁似的,还不觉冷。”

谢昕只是淡淡一笑,“我烤得不好,之前每次要吃,都是有人代劳。”

李麻子正想问是谁,他又道:“可我再也吃不到他给我烤的橘子了。”

谢昕出神地望着火盆中的炭,少顷后闭了目,脑中浮现的最后一幕便是秦祯嘱咐他少吃些烤橘子,容易上火。

“小祯。”他含糊不清地自语,“你再也不能给我烤橘子了吗?”

鞭炮声一阵连着一阵,谢昕的轻声啜泣被掩埋了。属于秦祯的年岁即将永远地过去,他存在于这世间的痕迹被撰记在案,只余一段青史评谈。

谢昕睁开眼,眼角遗下了一行薄泪。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此起彼伏,赵瑾接连被扰,半天下来都没能看完手中这本并城财簿。

“大过年的,就别这么累了。”秦惜珩端了盘点心来,从她手中抽走财簿放置一旁,皱眉道,“歇歇吧。”

“也好。”赵瑾拿了块点心吃,咬了一口便问:“你做的?”

秦惜珩问:“喜不喜欢?”

赵瑾点头,“喜欢。”她三两下吃完手中这块,道:“我打算让靳叔先留守在这里,他是军中的老人了,有他看着这边,我也放心。等过了初三,咱们就回梁州。”

“都听你的。”秦惜珩笑笑,拉着她的手说,“我给你打下手做乳糕好不好?”

“好啊。”赵瑾反握住她的手,顺势将人抱着了,正想亲一下,客房的门便不合时宜地被人一叩,“侯爷,有人找。”

赵瑾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有点不大高兴,她开了门,问道:“谁啊?”

“是卲副将叫我来通传的,只说是侯爷的熟人。”

秦惜珩跟了过来,道:“那不如先去看看?”

赵瑾一时也有些好奇这“熟人”是谁,便沿着楼梯下来,一眼就见到了一对背影,看着像是一男一女。

“侯爷。”卲广似乎很是高兴,大声道:“你看看谁来了。”

那两人就此转过身来,男子道:“侯爷若是不嫌弃我曾是个流放胤州的罪人,那便赏我一口饭吃吧。”

赵瑾看着他,倏然滞停在原地。

这人笑着,五官并没有任何改变,只那半边刺了字的脸看着有些骇人。

秦惜珩也愣了一下,先反应过来,“你是……傅檀英?”

傅玄化对她揖了个礼,“公主。”

赵瑾久久地才找回一些自己的意识,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傅玄化拉着身边的妻子崔心荷,笑道:“我猜侯爷麾下应该缺将,所以不请自来,不知道侯爷欢不欢迎。”

赵瑾看着他,这一刻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茫然感,秦惜珩悄悄提醒,“怀玉?”

“啊……”赵瑾终于完全回了神,也付之一笑,“既如此,来了可就不许走了。”

傅玄化爽朗笑道:“侯爷当日救命大恩,我这次来,就是结草衔环。”

赵瑾看了一眼秦惜珩,正想解释这事,就被秦惜珩抢先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怀玉如今缺人不假,重要的是缺像你这样的旧人。”

卲广道:“侯爷,看来咱们这个年有得热闹了,我现在就去厨房叫他们多加几个菜。”

傅玄化道:“我们在胤州听说了朝廷对你的通缉令,后来又传来了剑西起义的消息,自那时起,我便在想着如何从胤州逃脱。好在苍天有眼,我与心荷总算是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

赵瑾问:“你们这一路,不容易吧?”

傅玄化看了一眼妻子,道:“我还好,只是苦了心荷,一路跟着我颠簸辗转。”

崔心荷牵着他的手,抿唇笑道:“只要咱们夫妻一条心,不论在哪里都是不苦的。”

赵瑾看着这相互对笑的二人,忽有种拨云见日的明朗感。那些留存于心底不可言说的过往骤然散如烟尘,她恍然发现,原来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将那份爱慕抛去了很远,年少时的萌芽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心结。她不悔暗慕这一场,也不惧正视曾经的自己。

“怀玉。”秦惜珩轻轻叫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赵瑾灿然一笑,心中清明坦荡。

秦惜珩总觉得她好像藏着什么事,但当着傅玄化和崔心荷的面,她也不好多问。

赵瑾对他们道:“你们一路远来,着实也是辛苦,我先让人去安排房间,你们梳洗休息一下吧。”

傅玄化道着谢,与崔心荷先去了,赵瑾这才问秦惜珩:“你当初帮我救檀英的时候,用了我的名义?”

秦惜珩道:“我让人偷偷告诉他的。”

赵瑾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愧然道:“你尽将好人让给我做了。”

秦惜珩道:“我当时既然答应帮你,自然要处处为你考虑。”

赵瑾鼻间一酸,眼睛有些泛红,“我那么气你,你还帮我。”

秦惜珩在她额上敲了一下,笑道:“没办法,太喜欢你了,而且我不想看到你再去求谁。”

赵瑾抱住她,回想往日时越发觉得自己不该,嗡声道:“我以后再不气你了。”

“好啊。”秦惜珩双手捧着她的脸,凑上去吻了一下,道:“你好好珍重你自己,就是最大的不气我了。”

“有你这样督着我,我敢不珍重我自己吗?”赵瑾牵着她就往厨房去,“走,不是说要吃乳糕的?”

夜幕将至时,一顿独属于他乡的除夕宴循循而启,赵瑾怎样都没想到原本孤寂凄冷的一个年竟然能有这样圆满的团聚。她心中大快,倒了酒就要喝,秦惜珩适时拦住,盯着她还缠着纱布的手,不容反驳道:“伤好之前不许沾酒。”

赵瑾只得讪讪地放下了酒,转而倒了一盏茶。

傅玄化笑道:“天道好轮回,总算有个能镇住你的人了,看你以后还怎么无法无天。”

赵瑾叹了口气,幽幽道:“是啊,妻之训,得听。”

众人又是一阵闷笑,赵瑾瞪着卲广道:“你还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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