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292)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帐外就有队友接应,但折返回营的岭南军顷刻间占据了他们刚刚拿下的地界,两方人厮杀在咫尺的近距内,血雾罩得夕阳都是一片赤殷。

程新忌一心护着背上的范蔚熙,数次都以躲避为主。范蔚熙睁了眼,终于在他耳边说了第一句话,“别管我。”

“不行。”程新忌把他往背上又托了托,抽出一只手来拿稳了刀,对他道:“你抓紧我。”

范蔚熙恢复了点力气,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程新忌单手扶住他,在同伴的护持下为范蔚熙挡住明枪暗箭。

途径一帐时,死角里蹲守的岭南士卒忽然扎来一支戟,程新忌不假思索蹲身一躲,带着范蔚熙避了这一遭。然而这支戟不死心地再来,程新忌放下范蔚熙,左臂将他揽入自己怀中,旋身再次躲让时慢了一步,被那锋锐的利器割破了右脸。

“秉维!”

血珠成河地淌了下来,范蔚熙看着他替自己受了这一戟,关切之下脱口就喊,声腔明显在抖。

程新忌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左手压着范蔚熙的头让他避开不看,另一只手反杀一刀,将这支戟压了下去,脚上又是一抬,狠狠地把这偷袭之人踹了出去。

清理了这些,他托在范蔚熙脑后的手才移开,回之一笑,“我没事。”

范蔚熙五味杂陈地看着他,忽然眼尖地注意到了什么,顺势捡起脚边的弓和箭筒,与程新忌以一个面面相拥的姿势维持住,在拉弓的刹那间贴在他耳边说道:“别动。”

程新忌被他这低磁的稳重声线定在原地,心脏也跟着起了一阵幽长的共鸣。

范蔚熙眯眼射出一箭,快而准地又从箭筒中再取一支箭继续射出。

程新忌看不见后方,只能听到弓弦弹射的劲风声反复回响,周侧再无岭南军靠近。

“蔚熙。”程新忌瞥了一眼范蔚熙的侧脸,两只手不知该放到何处,小心又讨好地说道:“你停手,让我来好不好?”

这句话像是石沉大海,范蔚熙恍若未闻,更是一字不言,直至箭筒全空他才扔了弓,松开程新忌之后说道:“走吧。”

程新忌回头一看,地上横尸了七八具,目光再瞥向他的右手,见那四指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包裹在小指上的纱布已经被血染成了全红。

他再也不敢耽搁了,这次直接将范蔚熙横抱起来,大步朝外面的路跑去,跨马上鞍。

范蔚熙被他簇拥在怀里,看着营地逐渐地远了,恍觉这几个时辰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日头已经沉下了西山,彩云追染天际,泛起了一层红紫交杂的晚霞。

两人贴合着走过这几里的马程,方才阔解的氛围再次凝结成冰。程新忌数次以余光注视,在心里想了千百遍要如何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屡次止住。

朔方营里那场不自知的情动好似就在眼前,如今挨得这样近,程新忌再一次心猿意马,手臂上加紧了力,将范蔚熙环得更紧。

赵瑾回城之后立在城墙上,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处理,任凭韩遥如何劝说也不愿先去休息,直到可视的远方径直跑来了一匹马,她才动了动,冲守将们喊道:“开城门!”

朔北铁骑支援及时,得以让这一战有惊无险,赵瑾在城墙上看着马背上的范蔚熙,眼睛不知不觉湿润起来。

韩遥也看着下方,拍着胸脯说道:“看来范公子没事,还好还好,多谢腾格里护佑。”

赵瑾急急地想要下了城墙去迎,可是走到一半,又觉无地自容。

“韩遥。”她想了想,侧身对身边说道,“赶紧去给蔚熙请医者,我晚一点再去。”

此番领着朔北铁骑前来支援的,还有在宁远已经被提拔成主将的柯约。

赵瑾对他道了一声谢,听他讲明一切后,震惊道:“周茗死了?”

“是。”柯约颔首,“卑职带着人赶到时,便听到岭南军中到处言说周茗死在了我们手中,可方才我一一问过了,我们的人没有一个对周茗动过手。”

“那尸首呢?”赵瑾又问。

柯约道:“卑职看过了,是死于枪下,胸腹共有五处伤,当场就死了。”

赵瑾愈发想不通了,“那他究竟是死于谁人之手?”

柯约道:“这个只怕已经不重要了,消息传到朝廷,他们只会觉得周茗是死在了侯爷的手中。”

这确实是个不争的事实,但赵瑾也不在乎,道:“随他去吧。只是周茗一死,不知会是何人接手岭南军。对了,那些岭南军都撤了?”

柯约道:“他们死了主帅,后备又没了粮草,除了撤军别无二选。有道是杀降不详,这批人咱们没那么多口粮来养,也不知能不能养熟,不如放了。”

他说完,看着赵瑾这一身的血污道:“侯爷这些日子怕是没睡过一个好觉,不如先去清洗收拾吧,这里就交给卑职来看守。”

赵瑾又谢他一声,来不及换下甲,一路奔着来了学堂。

临到门口,她下了马就要踏入,心里又是一阵犹豫。

她该拿什么样的脸来见范蔚熙?范蔚熙可会怨她恼她?

赵瑾退却地往后挪了挪,低头看着自己被尘土裹挟的鞋尖,心中的愧悔升到了极处。

她没脸去见范蔚熙。

“侯爷?”詹雨出来时见她站在这里不动,奇怪道:“蔚熙救回来了,侯爷怎么不进去?”

赵瑾迟疑地问:“他还好吗?”

詹雨叹了声气,“断了一根指,好在没有其他的伤,也没有性命之忧。”

赵瑾的心却跌落到了谷底。

若不是她大意,范蔚熙本不会遭这份罪。

“对了,”詹雨又说,“那位程郎将也在,只是不知为何,站在屋外就是不肯进去。”

程新忌在屋外轻步走了几个来回,最后靠着墙席地坐下。

他脸上的伤草草上了些药,便迫不及待地来了这里,可是走到门前,他又胆怯地不敢入内。

范蔚熙既然不辞而别,那便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没有必要上赶着来讨人心烦。

屋内屋外隔着一堵薄薄的墙,程新忌抵靠着,仰头看着上方的横梁兀自出神。

这一战之后,他又得回朔方了,往后只怕与范蔚熙也不得再见,这份只有他们二人才知的不可言说,他会永远湮藏在心底,再不翻开。

程新忌默思默想,这一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从身上流失,他抱紧了双膝,蜷在墙下被断情的折磨吞噬得肺腑剧痛。

心空成了虚无。

赵瑾进来时,就见程新忌一个人坐在地上,目光涣散地不知在想什么。

程新忌在余光中瞥到了一个身影,两人对视一眼,赵瑾先问:“蔚熙……在里面?”

“嗯。”程新忌点点头。

赵瑾看到他右半侧的脸,关心一句,“你这伤要紧吗?”

程新忌淡淡道:“无妨。”

赵瑾又问:“为何不进去?他歇了吗?”

程新忌避开了前面那一问,道:“他在等你。”

赵瑾忐忑地看着面前这扇门,顿停很久之后,还是迈出了脚下那一步。

范蔚熙闭目躺在床上,听到动静后迅速睁眼,对她笑道:“回来了。”

“嗯。”赵瑾低着头,站在原处不敢再进。

范蔚熙看到她这一身的血,眼中带上了忧,问道:“可有受伤?”

赵瑾仍是低头道:“伤得不重。”

范蔚熙问:“怎么不先去换洗一下?”

赵瑾眼睛一红,看了他一眼又垂眸,“我想先来看看你。”

范蔚熙道:“既然要来,为什么站那么远?”

赵瑾心尖骤地打颤,强忍着哭腔道:“看到你没事,就行了。”

范蔚熙探出右臂,对她招了招,“过来。”

赵瑾缓步上前,在脚踏上坐了,目光定定地凝视在他右手的纱布上。

血渗染了些许,纱布上沾落的红迹已经深了,枯竭成一片深褐色。赵瑾不敢去碰,生怕触到他的痛处。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