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姝(9)

作者:摩诃计划 阅读记录

毓殊捏着洗净的湿毛巾,轻柔地擦拭伤口附近,一会儿一叹气。她瞧着女人的可怜模样,心里不忍:“姐,这谁弄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去。”

对方抱着被子不说话,毓殊也不焦躁,又问道:“是胡子们?王大当家的?”

女人吧嗒吧嗒流着泪,连连摇头。

“那……是汪老爷?”

迟疑,微微点头。

“那我没法帮你报仇了,他被大当家的打死了。”毓殊把人擦干净了,起身欲离开屋子。女人眼底里闪过一丝慌乱,伸手去拉毓殊的衣摆。

毓殊笑笑,伸手摸摸女人的额发:“姐,你等会儿我,我去给你找点药,你这伤口得处理了。”

女人似乎放心了许多,也就松开毓殊的衣摆,由她去了。当毓殊完全从她的视野离开后,女人的眼底里多了畏惧与期盼。

9、第9章

王进忠叼着烟斗,胡子一动一动的,细细看着手里这把带血的钉子。

“这汪老头不是个东西,我一枪打死他算是便宜这死鬼了。我知道他喜欢用皮鞭抽他女人,却没想到他自个不举,就这么虐待人家姑娘?可怜见的。”

旁边的姜大麻子眼珠一转:“大当家的,我听说那娘们儿被她爹卖了几次了,估计被不少人玩过了,你真要娶她为妻啊?你不说娶那猎户做大房么?我觉得那猎户挺好,眼神有点凶,能镇住兄弟们。我爹告诉我,娶妻不能光顾着挑好看的,得挑帮得上你忙的。”

王进忠点头:“你爹的话,有点道理。不过那猎户可不是一般人,你没看见她开枪杀人比咱们土匪都干脆利落,娶回来肯定出大事。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就难说了。我嘛,打心底里欣赏她,只能认她做妹妹了。”

“不是?大当家的,回来的时候你还说骑马要骑烈马,你这咋就变卦了?”

“你懂个屁!这女人又不是只能和男人上炕。”王进忠骂骂咧咧,揣着胳膊,“别说我这妹子了,我估计,那汪老爷的妾我也留不住。”

“啥意思啊,大当家的?烈马留不住,小绵羊也不行?”

“我总觉得她不太正常。整天哭,也不会说话,别是个哑巴吧?反正现在毓殊照顾她呢。哎呦我跟你说,那丫头可可怜了。她也是个性子烈的,你瞅她那天把我咬的,哎呦,这牙比猫啊狗啊还厉害。”

姜大麻子泄了气,他往地上一坐,两条腿一盘,食指关节翘着自己的膝盖:“亲哥哥哎。你还记得你爹临死前让你们哥仨传宗接代不?现在你可是你们家独苗了啊!”

“我记得呢,要不我怎么最近几年一直在找媳妇?”

姜大麻子的语气越来越冲:“大当家的,不是兄弟我说你,就你这样的还找媳妇?你说你一年下来能划拉来几十个女人上山寨,那帮娘们儿一个个穷困潦倒地来了,又春光满面地走了。我看你比洋人寺庙里的尼姑还能救济女人。兄弟,咱们是胡子,不是大善人!说你菩萨心肠,你还真当自己是菩萨了?”

“那叫教堂的修女,什么寺庙的尼姑。胡子就不能做善人啦?咱们不就是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胡子?”

王进忠有如此想法,得益于他父亲的教育。王老先生乃满清秀才,然秀才未必一个个都是写着八股、咬文嚼字的穷酸样。王老先生身材甚是魁梧,毛发比王进忠还要浓密,总而言之老先生是不大像个儒生的。王老先生那会儿还年轻,还没来得及考举,日清战争爆发了,老先生弃文从武,成了北洋水师的一位水手。战后拿着那点饷银置了几块地,过着老婆孩子炕头热的生活。

老先生给自己的三个儿子取名分别是尽守、尽勇和尽忠。后来老三觉得这个“尽”字不太好,自己改成了“进”字。

回过头来继续说这王老先生。老先生因为从过军,骨子里有几份生性,好为人打抱不平。一日老先生遇见个游手好闲的八旗子弟欺负人,于是甩膀子把那小贵族削一顿。不想那小贵族找了七拐八扭的亲戚关系,将老先生狠狠整治一番。老先生因着年轻时当水手落下的病根、加上被人毒打一顿后的新伤,竟然从官府回家后没多久便去了。王家三兄弟没了爹,自然不放过那小贵族和他的贪官亲戚。哥仨斩了小贵族和贪官的头,提溜着他们的辫子抡个血球逃到大山里落草为寇。到了第二年,不等官府来抓他们,大清已经亡了。

王进忠至今还记得爹临死前的话。能行侠仗义,他这辈子都不后悔。他要他的儿子们今后也要心怀侠义。

“为国,大概是不成了的。”老先生说完这句话便咽了气。

两个哥哥都因侠义而死。王进忠也将一生贯彻“侠义”二字。在侠义面前,子孙后代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毓殊坐在炕头前,给女人喂了点小米粥。女人身子虚,只能吃点软乎的流食。

说起来,毓殊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女人的名字,只从王进忠那得知她姓朱。你问她话,大抵是得不到回答的,最多一个摇头,一个点头。有时候能用是或不是回答的,她也未必会点头摇头的应答你。眼下王进忠很中意这女人,毓殊得空帮他问问这女人。

王进忠嘴巴大,把他知道的朱家妹子的事全抖落出来了。

“哎呀,丫头命苦,有个抽大烟的爹。老头把她卖给大户换烟膏。听说丫头性子烈,偷跑过好几次,也没少挨人打。你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还不会差人打听啊?哎呀,我本寻思把她送回家,可她有那么一个爹,送回去还不如塞狼窝里。这狼还亲子情深呢,你说是不?”

朱家姑娘一身都是苦药味儿,谁也数不清她身上有多少处被殴打的伤。毓殊瞧着天色不早了,她跟王进忠说过她还有个等药钱的“爹”,这个时候该下山给“爹”买药去了。

“姐,我走了。明天我再来看你。”毓殊拿起床边的围巾,挂在脖子上。朱家姑娘见了,眼神里满是焦急。她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两个字:“别走。”

朱姑娘的声音小到细不可闻。毓殊收拾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有人说话。

“你说话了么?”背着猎枪正准备出门的毓殊驻足。

朱姑娘点点头,生怕毓殊没看清,还“嗯”了一声。

毓殊有点生气,合着她会说话,那干嘛装哑巴呢?别人替她操心,累成什么样,她却一声不哼。

“有什么事?”毓殊的语气有些淡,她不高兴。

“你别走……行吗?”朱家姑娘的声音柔柔的,有些低声下气哀求的味道。

“我不是这山上的人,我得回‘家’啊。”毓殊说,“我还会回来的,毕竟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办完。”

“那你……带我走行不行?”

“不行,我很忙的。我‘家’没有闲人。”

“求你了,姑娘。你收留我吧,我没有家可以回了。我不想再被我爹卖给别人了……”朱姑娘低着头,抽鼻子,“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的,洗衣、做饭、缝纫、收拾屋子……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这些我们那的人都是自己做,不需要别人。”毓殊眯眼瞧着这女人,“这山寨的老大很中意你,你不愿意留下来吗?”

朱姑娘轻轻摇头。她天生一副媚骨,此时她眉眼低垂的样子更是楚楚可怜、引人遐想。怪不得她爹把她卖了那么多次,还有人肯买,甚至还有汪大户这样的大款接手。只可惜,毓殊看人向来不看脸。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朱四娘。”

毓殊眉头微蹙,四娘?就叫四娘?这名真够敷衍的了。她懒得过多细想,道:“那么四娘姐姐,这件事你自己和大当家的说吧。”

朱四娘坐在炕的角落里,抱着膝盖,一颗头摇成拨浪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不会听女人的话。”

这话未免太绝对了。不过联想一下朱四娘的经历,也不难理解她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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