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9)

作者:周酬 阅读记录

司机已经见怪不怪了吗?他训练有素,想必在这栋酒店里接过的女人不止她一个吧?

来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中浮现这些问题的时候竟然连酸意都没有。

从见徐思叙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她那样的女人是不会为谁真正付出真心的。

不过也好,大梦一场,一晌贪欢足矣。

来年将一次性牙刷扔进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在从架子上抽洗脸巾时,她瞄到洗漱台的角落躺着一支口红。

那是和那瓶香水一样的牌子,黑管已不再锃亮,想必在这犄角旮旯独自窝了许久,被主人遗忘。

她踮起脚跟将其扶正,随手将用过的洗脸巾扔进垃圾桶。

来年走出卫生间,换好了衣服——厚厚的加绒卫衣和休闲裤,很符合职场人士对女大学生的刻板印象。

临走时,她专门没收拾衣服,坏心眼地将换下来的珊瑚绒睡衣胡乱堆在卧室那张大床上,专门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景象。

还费了老命从酒店抽屉里翻出一根钢笔,撕了张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拓印着金箔的便签纸,留了张字条在床头柜,用那盏台灯轻轻压着。

*

徐思叙看到那张字条时已经是第二周的事情了。

那天是周六,她正在ING坐着打发时间。

黄矩在旁边老妈子似的上这上那,一会儿推了满桌的酒让上点润肺降火的梨汁来,一会儿又嘱咐手下人将DJ换成肖邦,说给咱徐总消消气洗洗耳朵。

她那眉头皱着,谁瞧了不觉着瘆得慌。

徐思叙送他一白眼:“你丫有病早滚蛋,别在这碍眼,你离我远点我既洗耳朵还洗眼睛。”

黄矩眉梢一抬,唱大戏似的:“那哪儿能啊?我得留这儿伺候您。”

她不想再搭理,正巧玻璃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

徐思叙身子猛地坐直,将旁边人吓了一跳:“徐总没见过您这样子啊,不就一通电话么。”

她不理,拾起手机,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Andy”时抿唇,嘴角压下去,滑动接听。

“老板,朗景那边说您落了东西。”秘书的口吻一如往常般严肃认真。

她这阵子太忙,连着好久没去酒店那边,一直住在距离公司比较近的公寓,又被外公揪着参加了两场家宴,一串串面和心不和的人应付下来,她只觉得厌烦,所以今天才来这边放松,谁知竟收到这样一条消息。

徐思叙懒懒散散地向后靠,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秘书支支吾吾许久,最后留两个字:“字条。”

她来了兴趣,唇角慢勾,眼底带几分玩味,回道:“行,我在ING,你现在就送来吧。”

挂断电话后,黄矩这人比纸条得主本人还八卦,乐呵呵地在旁边问:“又是哪个小姑娘给您留字儿了?这个您这么开心啊?”

徐思叙最烦他这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却还是下意识辩解:“你注意点,成天别乱说脏我名声,我带过姑娘回酒店么?”

黄矩一乐,连声道是。

秘书是二十分钟后到的,她怀里抱着薄薄一个文件袋,穿身职业套裙从门口走进这欢乐场,脚步急匆匆的。

黄矩大老远看到她挥了挥臂:“Andy姐姐这儿呢!”

她呼出一口气,走过来将文件袋递给徐思叙,放手的时候看了眼旁边穿着花花衬衫的公子哥儿,表情有点无奈。

黄矩能说会道:“姐姐您又漂亮了,上次见还是我去徐总办公室讨茶喝,一晃咱都小半年不见了。”

Andy不说话,因为旁边徐思叙开口了——“这东西在哪儿翻到的?”

她收了收表情,回道:“保洁阿姨在床头柜上看到的,因着上面有字,就没敢乱扔,交给经理了,保存到今天。”

“那怎么今天才拿来?”徐思叙握着那张便签纸,眼睛微眯,透过头顶迷人眼的光仔细瞧。

问完才觉得这问题有点傻,保洁阿姨三天收拾一次房间,她这段时间忙得脚不点地,连带着秘书也跟着到处飞,哪有功夫接一个酒店经理的电话。

遂抬抬手放她走,“行,你走吧,东西我留下了。”

黄矩看着Andy的背影,自言自语似的问:“你说这Andy真是你表姑家的表妹啊?看着怎么不像呢?”

问出话后半晌没听到回应,他从桌上提了杯威士忌随意侧了个头,眼睛还没转开就又盯回去——

坐沙发上的人正对着一张金黄的薄纸片笑。

中了邪了。

他将头凑过去,想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稀罕东西,能让徐思叙这人专心致志看三五分钟。

结果连个偏旁都没瞄到,她便动作极快地将东西塞回文件袋,连带着脸上的笑也淡下去:“看什么看?”

黄矩挪着屁股,有点子心虚:“你看什么看?青天白日的,难不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徐思叙鼻腔里溢出半分笑,心道倒还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样娟秀灵巧的字体,一撇一捺都看得出来是练过的。

结果小姑娘也不知道害臊,笔尖轮得飞快,专门装出几分不走心的样子,像留小费一样大方随意,写出来的东西却是惹人发笑——

【徐思叙,你看走眼了,内衣买得有点小,我才不是A。】

落款龙飞凤舞的,“来年”两个字被她写出了真真待明日的飘逸之感,最后那一竖拉出纸条,抵在最下端,轻勾一点,平白让她想起昨夜接吻时小姑娘偷偷探进她衣服后领的食指尖。

徐思叙深深闭了下眼,仰头灌了一杯酒。

“你这地方有铅笔没?”她将短杯磕在桌面上,忽然出声问。

黄矩“啊”一声,觉得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

在酒吧里找铅笔,也是没谁了。

徐思叙挪眼瞧他,心里直觉这张字条不可能这么简单,便耐着脾性再重复一遍:“帮我找根铅笔,谢谢。”

黄矩耸耸肩,招呼前台那边在抽屉里翻找。

没成想还真的被他翻出一根通体墨绿的2B铅笔出来,听调酒小哥说是这附近一位美院的学生来这里喝酒时落下的,笔头已经钝得不成样子,再短一点就用不了了。

黄矩捧着东西在光下端详了半天,“得,你别说,我这地儿还真什么都有,您凑合着用吧。”

徐思叙接过铅笔,又将纸条掏出来,将衬衫的袖子捋上去。

旁边人见状,识趣地帮她把面前的酒杯和酒瓶推开,还贴心地用卫生纸擦了两遍,给她清出一片干净地方。

徐思叙伏下身子,右手斜斜执着那根铅笔,左手摁着纸条,在上面一擦一擦。

铅末和碳粒堆积,她轻轻吹一口,就这么磨了两分钟,这才看到隐隐约约泛出一点点白痕。

她在写这张控诉自己买错内衣型号的纸条前,果然描了点其他的东西。

徐思叙捏着在光下看,上面因为来年写了别的字,所以要想看清全貌显然不可能。

但绵绵情意总会漏出一丝端倪——

“先前遮住我*身影的玻*

升起,她往她的门一跃*出

我应*会吻她,如果雨

再持续一*钟”

情诗里的一串译文,缠绵地像恋人床笫间的情话。她看着看着,嘴角就又翘起来,甜得心里直发慌。

徐思叙有点不要脸地想,自己二十六的人,居然还挺吃这一套。

将纸条塞回去,她拿出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拨了个电话出去。

来年这姑娘心里有杆尺,初见那两次恐怕纯属她心血来潮,往后两人的一来一回都是精打细算好的。

她不主动联系,她也便不会招惹回来。

那夜把她晾在酒店,按理说她第二天清醒后该兴师问罪一番的,可是她没有。

听司机说小姑娘上车时开开心心道“早安”,下车时还把冰箱里的牛奶借花献佛留了一盒,祝人师傅工作顺利生活愉快。

大半夜打电话过来扰她勾她的时候怎么没听提醒一句“注意休息”呢,徐思叙平白生出一点酸。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