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34)
巨大的“不在”是一种行为艺术,轻易震撼感官。
应该多表达的,应该让对方了解的,应该多问的,应该……
她对方离开之后,不断想象对方曾经的感受。心底里想了很多很多应该,知道自己有很多机会做得更好。她数,也许这里,也许那里,也许这几个加起来,就会不一样?对方会不会不伤心地提出分手,自己会不会——
然后她就明白了,不会。那人走的时候为一件不是自己的错的事乞求她的原谅,乞求犯错的人的原谅。然后走了,从她的整个世界里消失。也许那人没有删除自己的联系方式,没有拉黑,还像以前那样给了自己无限的包容,是她自己,没有丝毫勇气去联系对方。
她知道自己错了,也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弥补。于是只是默默生活,渐渐接受,渐渐在深夜难眠只是用一两滴眼泪而不是整夜难眠来自责,渐渐放下了。后来自己跳槽加入初创公司的时候,从别人嘴里知道那人现在过得很好,也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女友陪伴,才终于以一种玄学的方式原谅了自己:也许她们是彼此命中注定的劫。那人从自己这里学会了接纳他人和不要一昧付出,自己则学会了,及时、恰当关注恋人的需求,两人一起努力才能让关系发展下去。
也许我们只是彼此的劫难,度过了这一次,两个人都迎来了事业的大发展,可惜了两个人的心。
或许我们都是不合适的人,短暂的快乐之后,已经有了这么长的痛苦。如果两个人继续下去,也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断了也好,至少不用承担坏的那些部分,对方也不用。所有离开了自己的人都不用,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坏的人。
只是现在,剩下自己一个。
身边朋友有些知情,其中有些觉得她这样很好,也有些觉得她应该找一个,有的伤口终归要这样才能弥合。她不置可否,除了事业,似乎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其他部分要往哪里走,要不要去认真谈恋爱呢?似乎有些不远不近的关系也值得享受,享受之后呢?她想往前一步吗?大家一直架着也不是什么好的做法,她也说不清自己要不要想不想,比如——
手机一震,一看,是祁越发的消息。
“最近发现一家brunch好吃的咖啡店,要不要这周末一道去试试?”
她放下丝巾,望着衣柜。
人都是往前走的,何妨试试?
祁越夜里约到了章澈,心里本来高兴得很,一早上上班也觉得效率可观,简直从内心到手指都觉通畅。心流难以获得,工作中有时只要专心投入就已经足够愉快。那种时候,耳机一戴,PPT一开,顺着思路,逻辑与审美同步启用,一页一页的生产,做完她就可以上去讲,一小时两小时都可以,说到底,要讲PPT就应该自己做,这样连为什么选这个字而不是那个字都是清楚明白的,不消再理解。她帮自己的领导们做过不少PPT,都得到过美学上的夸奖,但是逻辑上他们到底能不能理解,她不知道。
说真的,她有时候觉得有一些领导不过是生的早运气好。又或者这种“不过是”的价值判断是因为时代变化太快了,要是中国没有发展这么快,就不会在一两代人之间产生这么大的差距,长江后浪不会有这么大浪头拍得这么凶。
当然,想必也有人会说,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出现在我们这种地方。对于这种简直可谓自甘堕落的言论,她总是觉得,哦,石头把自己臭成了粪坑,还信誓旦旦地觉得这是天理应当,别人如果不是粪坑,反而不对了,这是怎么一个无耻——
“你们现在不给我说清楚!我!我!我就去!我马上就去跳楼!!”
外面的嘈杂变成了叫嚷,唯一的一位男同事听上去丝毫没有安抚的意思,反而跟着一起提高调门——一边斥责对方“嚷什么”一边自己也嚷嚷是不一定管用、经常也不管用的吵架手段。她听见“跳楼”就觉得不太对劲,听见“马上”二字里还有一种高血压的味道,只好放下手上基本干完的工作,从自己的隔间走出去。
当初认领这个窗子都没有的小隔间就是为了安静,就是为了自己可以在想放音乐的时候放点音乐,和外面人事工作的吵吵闹闹分开。虽然事实上,有时她走出隔间的时候,吵架已经在微信上吵完了,走出来时的气冲冲总让人觉得她是去打架的,要劝一劝,或者问一句,谁(又)惹你了?
然而今天,她要表演的是安抚的本事。眼前的光头大叔,五官有点像电视剧里好勇斗狠的土匪,此刻更是显得横眉竖眼,黝黑肤色气得发红,扬言今天不说清楚他就马上到顶楼去拉横幅然后跳楼,完全听不进任何解释劝慰,只是叫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