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春深(出书版)+番外(64)

作者:温乃兮 阅读记录

他还记得,有一位母亲,她把孩子死搂在怀里,一根羽箭射穿她肩胛,刺进女儿喉管。

她倒地的时候,左臂一直向前伸,在那个方向,几米之外,是她未能幸免的小儿子。

“我不认识徐斐是谁,也不关心他有什么泼天的富贵,我就一个念头,斩便是了。”顾邑之喉结滚动,望出窗外,“我写折子上报,等来的是,有人百里加急,来保徐斐。”他神思放远,“王爷必定认得,他是时任通政使司,如今的吏部尚书,李文昌。”

这个名字犹如一道惊雷,在豫怀稷暗沉沉的心底炸开,他脸色骤变。

“官倒是个大官。”宋瑙不懂朝里局势,小声问,“他跟徐家的交情很深吗?”

豫怀稷手指弯折,松松垮垮地垂放在椅子扶手上:“印象中,他同徐恪守没多少交集。”他指节咻地收紧,“但他一直以来,都是皇帝亲信。”

话一落定,似一把生锈的刀子,从过去呼啸掷来,扎进这满堂静寂中。

“那时先帝病重,由当年的五皇子代为监国,李文昌是授意前来。”

少许停顿后,顾邑之平静交代:“他去找过我的养父母,当时我妻子怀孕一月有余,我想保全一家老小。”他暗吸一口气,拂去一些嗓间的干疼,“于是,我放掉徐斐,将他交给李文昌,再把他的罪行安给流寇,就这么结了案。”

面对曾经的过错,他全然认下,没带一丝推诿与辩解。

而他并没提起,李文昌会去见他双亲,恩威并施,只因先在他这儿碰了壁。

他不是没有玉石俱焚的气性,可老两口跪到他面前,数九寒冬的,他们头磕在结霜的泥地上,额心磕得通红一片,妻子坐在旁边流眼泪。他怎么扶两口子也不起来,他只有弯膝跪地,与他们相对而视。

两位老人说,他们年过半百,死便死了,但总想给女儿腹中的孩子留条命。

顾邑之知道,他们年轻时候身体康健,是可以再要个儿子的,但夫妻俩把他收养来,当作亲生子一样培育,家中的条件负担不起三个孩子,他们才断掉后继香火,如珠如宝地养他成人。

后来他几天没合过眼,一睁一闭间,双眼布满猩红血丝。

受人再造大恩,反过来把他们全部拖下水,他狠不下心。

最终,他向李文昌妥协了,或者说,是向李文昌背后的人妥协。

内室再次沉入无声的静谧,忽有扑簌轻响,是宋瑙往后靠时,手肘不当心碰到旁边一盘如意卷,垒成宝塔的糕点塌陷下来。

她眉睫颤抖,面颊似扑了层面粉,白得没什么血色。

接在她的小响动之后,豫怀稷才道:“那些当作流匪、押去斩首的是什么人?”

“徐斐的随从。”顾邑之冷冷答,“他们都曾参与那次恶行,乃至出谋划策。”他缓缓浮出股少有的狠劲,“我答应李文昌放走徐斐,但这些人的命得给我留下。”

炉中的炭火噼啪冒烟,风把烟气吹荡得七扭八弯,白烟散开再聚拢,隐约勾出一个女子轮廓,袅袅飘来。宋瑙不禁问他:“温萸的父亲也是死在徐斐手里的吗?”

顾邑之微怔,这是他来到汶都,第二回听见温萸的名字。

上一回还是不久前,豫怀稷跟他说,温萸做了徐家的侍妾。

他闭一闭眼,适才的狠厉散了。

“他身上没刀口,但他摔亡的土坡在围场侧后方。”他嗓音微哑,“看痕迹,应当是发现点什么,慌不择路,逃跑时不慎滑落山坡。”

便是说,纵然不是徐斐亲自动的手,这祸事根源,却也跟他脱不得干系。

宋瑙手骨蜷缩,掩在宽阔的锦袖中,拿指甲一下下地抠手指,似有些难言的不安。

突然,豫怀稷淡声说道:“鹤唳山是一月遭的难,先帝赐婚圣上,是四月。”

他说得语焉不详,可在场的人略一反应,便知其意。

“徐斐犯事在先?”宋瑙怔然,替他把话问下去,“也就是,皇上与徐二小姐还未建立婚约,在外人眼里,跟徐家无甚关联,为什么要费力去帮徐斐善后?”

顾邑之叹气:“我也想过五皇子介入的原因。”他推测,“或许徐氏早就归顺五皇子一脉,明着没多大牵连,不过藏得深。”

炉内炭火变弱,寒风吹进窗格,豫怀稷掀开炉盖,抬手添上几块炭。

“当时朝局微妙,皇上是手握监国实权,但群臣各结党派,并不全站他这边。”他将铜炉朝宋瑙那边推一推,“根基不稳,处事理应谨而慎之,查办徐斐,再放出风声到民间稍一造势,能顺理成章博个好名声,这摆在眼前的大道不走,却偏去行一险招,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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