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雨翻云(672)

韩柏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眼前这美女跟外面的尘世再无半点关系,自己实不应扰乱她澄明如镜的心湖。颓然道:“我只是庸人自扰,实在都是些不打紧的事。”

靳冰云大感兴趣,把毛笔先往清水浸洗,才搁在砚台边沿,两手支着巧俏的下颔,微笑道:“何不说来听听。”

韩柏正犹豫问,她又写起字来。

他叹了一口气道:“实在没有什么,行烈嘱我代他向你问好请安。”

靳冰云如花玉容丝毫不见波动,全心全意专注在笔锋处,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说话。

韩柏奇怪道:“靳斋主听到我的话吗?”

靳冰云这才停手,抬起清澈的美目看着他,漫不经意道:“对不起!替我多谢他好了。”微微一笑后,继续笔走龙蛇。

韩柏呆了一呆,道:“他现在到了塞外去,可能不会回来了,但我知在他心中,永远都忘不了靳斋主的。”

斩冰云仍是那淡泊自然的模样,像听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事般,微一点头,没有答话。

韩柏呆瞪着她好一会后,颓然叹了一口气,蓦地站了起来,道:“我还是去见梦瑶好了。”转身走了两步,靳冰云唤住他道:“请留步!”韩柏转过身去。

靳冰云放下毛笔,离座往他走来,韩柏才注意到她原来赤着双足。

她到了韩柏左侧,望着茶园内绿油油漫山遍野的茶树,秀目射出沉醉的神色,柔声道:“师妹回来后,便到茶园石窟坐枯禅,你见到她后切莫大声呼,只须轻轻报上你的名字,然后耐心守候,她自然会回来见你最后一面。”

韩柏虎躯剧震,失声道:“最后一面?”

斩冰云轻描淡写道:“人总是要走的,只是看怎么走吧了!若师妹不是有心事未了,早离开了这无边的苦海哩。”

韩柏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激荡着的情绪,点头道:“我晓得了!”

靳冰云仍是以她那平静的声调道:“请恕我善忘,刚才你说的那位行烈先生,究竟是谁人呢?”

韩柏呆了一呆,不能置信地瞧着她道:“你忘了他曾是你的丈夫吗?”

斩冰云缓缓摇头道:“我看你是弄错了。”

韩柏手足变冷,低头看到她的赤足。心中一动问道:“你那对绣蝶鞋子呢?”

靳冰云随着他的视线也瞧着自己白玉无瑕的双足,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道:“送给了清泉啦!由那天开始,我再没有鞋子了。”

韩柏感到她语句里隐含玄机,呆瞪了她好一会后,才试探地道:“靳斋主记否那双鞋子被冲走时,我也在场呢?”

靳冰云收回目光,往他瞧来。歉然一笑道:“是吗?”

韩柏从心底里冒起寒意,苦笑道:“原来斋主把我都忘记了。”

靳冰云脚步轻移,盈盈步入繁树生香的茶园里,停了下来,背着跟来的韩柏道:“看你的样子,我们间真曾发生过很多事,可以说给我听吗?”说罢在一处青草上盘起双腿,闲雅地坐了下来,还指示韩柏坐在她对面。

韩柏有些失魂落魄地盘膝坐好。在她那宁恬的眼光下,一五一十把风行烈、庞斑和自己与她的关系交待出来。

靳冰云留神聆听着,当他说及拦江一战时,才轻轻道:“到时我去看看好吗?”

韩柏讶然道:“你竟还有兴趣?嘿!不怕见到庞斑吗?”

靳冰云像个局外人般道:“见到他又如何呢?师傅还有封遗书要交给他哩!”

韩柏给她的缥渺难测弄得头大如斗,顺着她口气道:“应该没有问题吧!要我陪靳斋主去吗?”

靳冰云轻摇螓首,柔声道:“我惯了一个人自由自在。”接着盈盈而起,眼中掠过一丝凄迷之色,檀口轻吐道:“韩施主刚才说的那个故事非常感人,谢谢你啦。”

韩柏站起来时,靳冰云合什为礼,转身远去,再没有回过头来。

第七章 天人之道

韩柏苦笑摇头,转身举步,忽又骇然停下。

原来太阳早移往西山,缓缓落下。

时间为何过得这么快呢?自己来时是清晨时分,只不过看靳冰云写了“一会”字,说了几句话,竟就过了一个白天?韩柏胡涂起来,搔着头往茶园深处走去。

这茶园面积广阔,占了半遐山头,中间有块达四丈的巨岩,应该就是秦梦瑶用作潜修给挖空了的石窟。

他的心霍霍跳动起来,想到很快见到秦梦瑶,又担心她不知是否仍留在人间,不由手心冒汗。

绕到石岩的前方时,一道只容弓身钻进去的铁门出现眼前。

韩柏提起勇气,两手轻按铁门,往前推去。

铁门纹风不动。

韩柏醒觉过来,试着运功吸扯,“咿唉!”一声,铁门敞了开来。

终于见到了心中的玉人。

秦梦瑶神态如昔。

一身雪白麻衣,盘膝冥坐于石窟内尽端唯一的石墩上,芳眸紧闭,手作莲花法印。玉容仙态不染半丝尘俗,有若入定的观音大士。

韩柏心颤神摇,来到她座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热泪夺眶而出,像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寻回失散了的母亲般,凄凉地轻唤道:“梦瑶!梦瑶!我来了!”忽然间,他感到人世间所有名利斗争,甚至令人颠倒迷醉的爱情,均是不值一哂。

这明悟来得绝无道理,偏又紧撄着自己的心神。

想起自己自幼孤苦无依,全赖韩家收养,几经波折,成了天下人人景仰的武林高手。

可是这代表着什么呢?纵使拥有艳绝天下的美女,用之不尽的财富,但生命仍不是头也不回地迈耆步伐流逝,任何事物总有云散烟消的一天,回首前尘,只是弹甲般剎那的光景。

生命仿如一次短暂的旅程,即使管像朱元璋般贵为帝主,还不是像其它人般不外其中一个过客,历尽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后。悄然而去,带不走半片云彩。

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韩柏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平时绝不会费神去想的问题。但从看到秦梦瑶开始,一种莫以名之的感觉便如斯涌上心田,使他某种平时深藏着的情绪山洪般暴发开来,完全控制不了。

泪眼模糊里,似若见到秦梦瑶微翘修长的睫毛抖动起来,眼掀起,两道彩芒澄澈地往他射来。

韩柏大喜扑前,一把按着她的双腿,顾不得靳冰云的警告,狂叫道:“梦瑶!梦瑶!”

声音在石窟内细小的空间激荡着。

再定睛一看。秦梦瑶不但没有睁眼,连半点呼吸也欠奉,可是她身体的柔软安详和至静至极的神态,都只像进入了最深沉的睡眠中。

哀伤狂涌心头。

所有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当日秦梦瑶离开他时,他虽然舍不得,但那只是生离,而非死别。

他不知秦梦瑶是否死了?但总有着很不祥的感觉。

凭他魔种的灵觉,若她仍有生命,必逃不过他的感应。

可是此刻他却清楚无误地知道秦梦瑶的生命已不在眼前这动人的仙体上。

这是没有道理的。梦瑶怎都应该见自己一面才离开尘世,否则就不须千叮万嘱要自己来见她。

时间不住溜走。

他的心不住往下沉去。

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奇怪的是尽管他哭得天昏地暗,静斋的人却没有谁来看个究竟,似是对石窟内的事毫不关心。

不知过了多久,韩柏胸口挨着石墩,伏在秦梦瑶的腿上沉沉睡去。

模糊间,他感到秦梦瑶在呼唤着他的名字,还摩挲着他湿透了的头发。

韩柏大喜如狂,猛地抬头。

秦梦瑶若由高高在上的仙界,探头下来俯视他这凡间的俗子般,爱怜地道:“傻孩子!为何要伤心落泪了?”

韩柏浑身抖颤着,怀疑地以衣袖擦着眼泪道:“我是否在梦中?”

秦梦瑶哄孩子般道:“真是个傻瓜,别对梦瑶这么没有信心吧:你见过了师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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